託斯第二次見面時的20多歲適婚女青年階段,也和她的年齡段相對,她的心情不是太好,所以習慣性地來到了和以前的戀人時常一同漫步的森林。然後……然後就沒了,在珍妮看到的劇本里,並沒有這一段,她也不知道可樂會做什麼事,就只是這樣一遍遍地走,來、回、來、回,和薩爾維一起玩燒預算的遊戲……
至於王家衛,他可是幹得出整整數小時就讓演員站在當地徘徊,沒有劇本,沒有別的資訊,直到演員最後都崩潰了,才選中了其中一個鏡頭的事情,最誇張的是,很多時候拍他的電影演員可以從頭到尾都見不到劇本……而和他合作的大牌還不是乖乖地忍了,最可怕的是如此崩潰地拍出來的素材,最終可能還會被剪掉。
對於自己的這種做法,王的解釋是,這樣能剝離掉演員身上的防備,去除那種因為豐富經驗而來的油滑,讓他們流露出最本真的人性一面,而那種赤。裸的感情流露永遠都能直擊人心,也讓電影更富有層次。還記得前世看報道的時候,珍妮對此還是很贊同的,王家衛的電影,對於情節和角色,確實能做到每個觀眾都有自己的解讀,好像是擷取了一段生活出來,每個人對它都會有自己的看法,未必要和別人一樣。——當時她根本不知道自己也會被王家衛這樣流派的導演‘蹂躪’,看熱鬧那當然不嫌事大啦……
而現在,自己穿上戲服,開始一趟趟的行走之後,珍妮才明白拍攝王家衛電影的演員們心裡的苦澀,還有希斯那一言難盡的表情了:對於一個優秀的演員來說,珍妮是不怕導演給加任務的,哪怕給了一千多字的內心活動,要求你在走過這段路的時候心裡想著這段話呢,只要你給了指示,這個加法總是能做出來的,甚至只要給了劇本,再簡短的對白她也能根據上下文和人物小傳做出猜測,知道可樂在這樣的情境下會想什麼,只要有東西演,沉浸進去並不難,但幾乎什麼東西都沒有,連心情為什麼不好也沒有,劇本也沒有,這讓她只能是完全抓瞎,甚至連嘗試都不知該如何去嘗試。
第一遍,珍妮還在試圖找感覺,在內心給自己來點戲,第二遍第三遍,她都在試著做出不同的解,在第十六遍,再來一遍馬上就要去吃午飯的現在,她已經完全放棄,開始東想西想了:薩爾維並不是個瘋導演,《夢露》他拍攝得就相當好,為什麼他在這部自己創造的電影裡並沒有沿用之前的做法,而是要做這樣的嘗試呢?
她沒法直接和薩爾維交流,畢竟如果希望的話,他自己就會來和她聊天了,就她的猜測是,任何的表演其實都是和觀眾之間的資訊之旅,演員透過自己的表演,傳遞著各式各樣複雜的資訊,就像是一場無聲而滯後的交流之旅,也許在《夢露》類的傳記電影裡,因為角色的情緒是非常激烈,而經歷也是非常傳奇的,導演並不需要觀眾真的發自肺腑地去代入和理解演員,所以演員給出的資訊可以非常的直接和明確,一千個觀眾看了以後都會得出基本類似的結論——嗯,她在這時候是開心的/傷心的/複雜的。
但對於《人生旅》來說,這部電影的隱喻很多,意識流的部分也不少,角色也都是非常平凡,性格說不上多極端的普通人,它更多的是傳遞一種意向和情懷,演員給出的是一個觸媒,它觸動的是觀眾心中對於自身經歷的感懷,是一個空白的題面,而這對演員的要求更高,演員本身當然不能傻演,真的在演的時候不給出任何資訊,必須得靠自己的真情流露去打動觀眾,但這真情也不能過分的明確,這會限制觀眾的感悟——而且非常容易給人以用力過度的感覺,因為觀眾在觀看這型別電影的時候,首先就會被導演帶入那種仿若心聲的節奏裡,不自覺地把自己的情緒投入到角色裡,而正常人的表情一般都是比較內斂的,誰沒事也不會大悲大喜,要是稍微一過火,觀眾就無法融入,反而對你的表演產生尷尬感。就像是《了不起的蓋茨比》裡,李奧納多的表演就是如此,尤其是他在等待和黛西重逢的那一段,更是用力過火的模範表現,因為那其實是一段很容易喚起共感的情節,而他的表演實在是脫離了正常人對於這一情境的認知。
不演不行,刻意地去演也不行,讓隨時隨地都必須有個主題的表現派來演這種電影,那就有些抓瞎了,也所以這種電影中的成功者一般都能捧出體驗派的大咖,薩爾維也是找了珍妮和希斯這兩個比較出名的體驗派來。他需要的也許就是那種似真似幻,似入戲非入戲,耦合在角色的人生經歷裡,但又沒有刻意悲喜的感覺,而就這個標準來說的話,珍妮走的前幾遍肯定是不合格的,她一直在給自己做加法,表現得是有點太刻意了。
一段不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