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豐倉是牛坡縣的公倉,自古公倉多漏洞,根本不可能像私倉那般管理嚴密、看管細緻,公倉有虧空損耗,簡直就是妥妥的事,而這些虧空損耗,都要庫子自掏家產來賠償補貼。若是更糟糕些,遇到胥吏索取,庫子能攔得住嗎?最後還不是要庫子自掏家產來填補上。
為什麼要填空貼補?
因為庫子管不了賬啊,而賬上肯定是做平了,賬上平了,糧食卻少了,責任在誰?
當然在庫子啊。
庫子的職責就在於看好公倉,公倉裡的糧食少了,庫子犯的就是貪瀆大罪,這是要掉腦袋的大罪。
所以為了保住腦袋,庫子只能往裡頭的窟窿填錢填糧。
無論公費私錢都要從自家家產裡出,所以從來徭役派至庫子的,破產者十之有九。
這等破家絕戶的差事,能擔得下去的都是有關係有靠山的人,而王家人去當庫子,明擺著就是要王家去填窟窿。
王家接到常豐倉庫子的徭役差事,簡直覺得天都要塌了,但是沒辦法,王家沒有靠山,沒人可以為王家作主,王家再不願意也只能接手庫子這個苦差事了。
王家人丁不旺,王家老爺子只有兩個兒子一個女兒,但是大兒子英年早逝,留下妻子王李氏,也就是向桂哥喊冤的“鬼魂”,還有兩個孩子,一兒一女,還都年幼。
大兒子不在了,女兒又外嫁,只能二兒子接手庫子的差事了。
二兒子是個有心眼的人,他知道自己這番上任,只怕是有去無回了,所以他就與他的一位好友私下裡約定好,他每天都會記錄下常豐倉的進庫出庫,然後每月初十,他會把賬本藏在某處,讓好友到時取走,這樣有了真實的賬本記錄,就等於有保命符在手,張家投鼠忌器,不敢貿然下死手,這樣一來,就算家產全沒了,他和家人也能保住性命。
但是二兒子想的再好,也抵不過人心貪婪,王家填入常豐倉的錢財越來越多,而這些錢全都轉移到了張家手中,當張家知道王家竟然有這麼多錢財,甚至遠超過他們的預料時,心思變了,他們不再是想買地了,而且是直接吞下了。
於是突然有一天夜裡,杏莊遭了匪災,王家被滅門了,家也被燒了,而在常豐倉的王家二兒子,因抗匪護倉,英勇就義了。
匪災,杏莊一夜死了上百條人命,這是起非常嚴重的案件,民怨沸騰,到牛坡縣縣衙外擊鼓報案,縣令滿口保證會查,會徹查到底,但是一個月、兩個月、三個月,時間慢慢過去,後來又是農忙,又是過節過年,百姓的注意力都被牽引走了,人死了,日子還是得過,於是這起案件也就這麼不了了之了。
在桂哥的解說下,理完了常河杏莊王家滅門案的真正的來龍去脈後,邱向陽整個人都感覺不好了,如墜冰窟。
這樣的事情,如果是放在電視劇裡,放在小說裡,邱向陽是完全不難接受的,但是她現在看到的不是電視不是小說,而是真真切切的卷宗,是真正發生過的事實,真實比虛構,更加有震驚人心的力量。
除此之外,還有最最重要的一點,這是她第一次見識到底層胥吏的力量,連官欺民都不算,只是吏就能讓人破家滅門,這是她想都沒有想過的事,這起案件帶給她的衝擊,是十分巨大的。
邱向陽愣了好一會兒,突然轉身抓住桂哥的袖子:“王家二兒子記錄的賬本呢?他的那個好友有沒有危險?”
桂哥安撫地拍了拍邱向陽的手背:“放心,他的好友無事,當時王家二兒子就是因為擔心會牽連到親戚,所以並沒有把賬本交託給親戚,而是暗中交託給了好友,他與好友並沒有直接見過面,所以張家的人沒有懷疑到他好友的頭上。”
“那你怎麼不派人把他接過來好好保護?不怕被張家找到滅口嗎?”邱向陽急問。
桂哥無奈苦笑:“我想過啊,可是我無人可用啊,當時我手中並沒有輔兵營,就是東宮侍衛營裡,也多是酒囊飯袋,我能用他們做什麼?”
邱向陽這才想起來當時桂哥的處境,他的確是沒辦法,她鬆了手:“對不起,是我糊塗了。”
“無事。”桂哥把卷宗又拿過來,“看了這麼久,你有沒有發現什麼?”
邱向陽當然記得桂哥把她拉來看卷宗是為了什麼,但是她還不明白大燕辦事的程式,所以不敢隨便提問,她當然有滿肚子的疑問。
比如質疑徭役到底是怎麼徵派的,分派給王家的徭役符合程式嗎?
再比如質疑牛坡縣縣令查案的效率,難道大燕這裡沒有對命案的破案要求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