夭紹笑盈盈地受他一禮,抬手虛扶:“勞褚將軍多日奔波,辛苦了。”
“不敢。”褚綏低著頭,以外臣身份不敢多瞧夭紹一眼,亦不便在帳中久待,然心中著實惦記未用完的膳食,趁夭紹和郗彥說話的時候,伸手抓了兩個籠餅,告退出帳。
郗彥對夭紹的到來並不驚訝,只是道:“我待會還得去尚那兒,你今夜呆在這裡怕不方便。”
“我只是來看看你,稍後還回去。”夭紹將他換洗的衣服取出來,又將糕點裝在盤中,送到案上。
阮靳就著茶湯吃了一塊點心,對夭紹的手藝讚不絕口:“從不知道謝氏的女子還能下庖廚,且有這樣手藝。小夭,你回去也教教你阿姐。”
夭紹道:“我這是無聊才做的,阿姐是女子中的大丈夫,要執掌沈氏一門裡外諸事,只怕不會拘泥於針黹庖廚等瑣事。”
阮靳笑了笑,想起那女子肩上的擔當和無奈,面色一柔,不再言語。取過一支筆一卷空竹簡,將案上明黃帛書的文字在竹簡上抄錄一份。
夭紹跪坐案旁,探頭看了一眼帛書所寫,念道:“……身居高位,無力匡維內外,盛名冠世,卻無翼末之功,素以國無它釁,遂得相持彌年,雖有君臣之道,亦相羈縻而已,竊以幽冀諸州士眾資調,死不為國家所用,時今稱兵犯闕,使神州陸沉,千里廢墟,國中人人可誅之逆賊爾。書發天下,州郡各整義兵,羅落境界,舉武揚威,並匡社稷,其得虔首者,封萬戶侯,賞錢五千萬。部曲偏裨將校諸吏降者,勿有所問。廣宜恩信,班揚符賞,佈告九州……”
“這……”夭紹吃驚地說,“鮮卑舉兵以尚為首,為何北朝竟將民心向背直指虔伯父?”
阮靳長嘆道:“這正是北朝君臣奸猾之處。”他寫完最後一行字,又道:“如今這道檄文已廣發天下,幽、冀已歸鮮卑所屬的郡縣不日將叛動頻。頻,且司馬豫的意圖並不僅僅是圍困慕容虔這麼簡單,我們必須早作準備。”吹乾竹簡上的墨汁,捲起,他起身看了二人一眼,“不打擾你們了,我先去找尚。”
夭紹本是滿心柔情而來,如今也是興致毫無,看著郗彥道:“要不……我還是現在就回去吧。”
郗彥看出她的沮喪,微微一笑,將她抱入懷中溫存片刻,柔聲道:“等一切事定,我必帶著你周遊天下。”
夭紹笑道:“不求周遊天下,只求生死不離。你能答應我麼?”
“好,”郗彥摸摸她的發,低頭親吻她的額角,輕聲道,“我送你出營。”
?
前線陷入僵持長達半月,且被司馬豫視為扼據濟河的西岸重鎮馮翊已失,一意求速戰速決的北朝皇帝竟一反常態,累日未曾下達促戰急旨。此前商之等還不明白北朝君臣何所圖謀,但等聲討慕容虔的檄文一告天下,司馬豫心中所想在此間已然顯山露水。
如今對商之而言,潼關晚一日不破,便猶如當頭利劍下墜一寸,生死戰事上已難存一絲的僥倖。
十月初九,石勒強奪潼關再次兵敗的戰報傳入中軍,商之不再遲疑,決意集中鮮卑於渭水兩岸的所有兵力,親征潼關。出師的前一夜,郗彥與阮靳正在中軍帥帳與商之定奪圍困潼關戰策的細節,一時聽離歌在帳外求見,說有一封自馬邑的加急密報剛剛送達。
“馬邑?”阮靳聽到這兩個字,心中猛然一跳,忽起不詳的預感。
其實自幷州府兵由苻氏家將薊衡之統掌以來,雖切斷了鮮卑東西兩線的供給線,然飛鷹攜帶戰報飛越崇山峻嶺並無一分阻礙,且此前薊衡之率軍與慕容虔所部多數爭戰於並、冀兩州相連的太行山脈,慕容虔所有密報皆從信都而來,北方幽州地域最早收降,近月雖因司馬豫聲討檄文而頗有動亂,即便如此,東方戰線從無急遞密函從幽州以北傳來的時候。
可今夜的這封加急密報竟然是來自雁門關外的馬邑,阮靳當下料定,不管目前形勢如何,北方一旦起亂,其唯一所向只能是鮮卑大軍的後方所在——
雲中。
阮靳看向郗彥,見他站在戰圖前,方才凝結在渭水沿岸的目光早已掉轉向北方,長眉微皺,面色冰冷,便知兩人此刻的擔憂如出一轍。
商之坐在帥案後,緩緩捲起面前的竹簡,喚入離歌:“進來罷。”
離歌入帳,將密報呈上,為三人換上熱的茶湯後,悄無聲息地侯在一旁。密函在三人手中輪流傳過,卻不聞一人出聲,帳中的空氣一時幾近凝固。離歌忍不住抬頭偷覷三人的臉色,心中暗暗一驚,試探著低聲道:“主公,這密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