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的燈光很溫暖。隨即他又拚命地跑過一段陰暗,到另一盞路燈下。他在跑動時明顯地感到身後的聲音也加快了。他覺得他們之間始終保持著一段距離,沒有拉長也沒有縮短。
後來他看到自己的家了,那幢房屋看去如同一個很大的陰影,屋頂在目光裡流淌著陰森可怖的光線。他走到近前,一扇門和幾扇窗戶清晰地出現在眼前,這時身後的聲音驀然消失。他不由微微舒了口氣,可這時他眼前出現了一片閃閃爍爍的水,那條通往屋門的路消失了,被一片水代替。他知道司機就在這一片閃爍的水裡。他雙腿一軟,跪在了地上。他聽到自己的聲音在說:饒了我吧。那聲音在空氣裡顫抖不已。他那麼跪了很久,可眼前的一片閃爍並沒有消失。於是他再次說:饒了我吧。隨即便嗚嗚地哭了起來。他說:我不是有意要害你。但是那一片閃爍仍然存在。他便向這一片閃爍拚命地磕頭,他對司機說:你在陰間有什麼事,儘管託夢給我,我會盡力的。他磕了一陣頭再抬起眼睛時,看到了那條通往屋門的小路。
在司機死後一個星期,接生婆在一個沒有風但是月光燦爛的夜晚,睡在自己那張寬大的紅木床上時,見到了自己的兒子。彷彿是天還沒有亮的時候,兒子心事重重地站在她的床前,她看到兒子右側頸部有一道長長的創口,血在創口裡流動卻並不溢位。兒子告訴她他想娶媳婦了。她問他看準了沒有。他搖搖頭說沒有。她說是不是要我替你看一個。他點點頭說正是這樣。接生婆是在這個時候聽到外面叫門的聲音的,她醒了過來。她聽到門外有人在叫著她的名字,屋外的月光透過窗玻璃傾瀉進來,她看到窗戶上的月光裡有一個人的影子在晃動。她覺得那叫門的聲音有些古怪,那聲音似乎十分遙遠,可那個人卻分明站在窗前。她從床上爬起來,穿上衣服後走過去開啟房門,一個她從未見過的人站在她面前,她感到這人的臉很模糊,似乎有點看不清眼睛、鼻子和嘴巴。她問他:你是誰?那人回答:我住在城西,我的鄰居要生了,你快去吧。
她家的男人呢?接生婆問。一個女人要生孩子了,卻是一個鄰居來報信,她感到有些奇怪。
她家沒有男人。那人說。
接生婆再次感到眼前這個人的說話聲很遙遠。但她沒怎麼在意,她答應一聲後回到房內拿了一把剪刀,然後就跟著他走了。在路上時接生婆又一次感到很奇怪,她感到走在身旁這人的腳步聲與眾不同,那聲音很飄忽。她不由朝他的腳看了一眼,可她沒有看到。他好像沒有腿,他的身體彷彿是凌空在走著。但是她覺得自己也許是眼花了。
不久之後,很多幢低矮的房屋在眼前出現了,房屋中間種滿了松柏。接生婆走到近前時不知為何跌了一跤,但是她沒感到自己爬起來,跌下去時彷彿又在走了。她跟著這人在房屋與松柏之間繞來繞去地走了一陣後,來到一幢房門敞開的屋子前,她看到一個女人躺在一張沒有顏色的床上。她走進去後發現這個女人全身赤裸,女人的面板像是颳去鱗片後魚的皮。她感到這個女人與站在身旁的男人有驚人的相似之處。她的臉也很模糊,而且同樣也很難看到她的雙腿。但是接生婆的手伸過去時彷彿摸到了她的腿。接生婆開始工作了,這是她有生以來最困難的一次接生。但是那個女人竟然一聲不吭,她十分平靜地躺在那裡。接生婆的手在觸控到女人面板時,沒有通常那種感覺,而似乎是觸控到了水。那女人在接生婆手上的感覺恍若是一團水。接生婆感到自己的汗水從全身各處溢位時冰冷無比。很久之後,嬰兒才被接生出來。奇怪的是整個過程竟然沒讓接生婆看到一滴血的出現。剛剛出生的嬰兒沒有啼哭,它像母親一樣平靜。嬰兒的面板也與它母親一樣,像是颳去鱗片後魚的皮。而且接生婆捧在手裡時,也彷彿是捧著一團水。她拿著剪刀去剪臍帶,似乎什麼也沒剪到,但她看到臍帶被剪斷了。這時那個男人端上來一碗麵條,上面浮著兩個雞蛋。接生婆確實餓了,她就將麵條吃了下去,她感到麵條鮮美無比。然後那個男人將她送出屋門,說聲要回去照顧就轉身進屋了。於是接生婆按照剛才走過的路,又繞來繞去地走了出去。她覺得出去的路比進來時長了很多。在這條路上,她遇到了算命先生的兒子。她看到他那細長的身體像一株樹一樣站在兩幢房屋中間,他好像是在東張西望,接生婆走上去問他這麼晚了怎麼還在這裡?他回答說他還是才來這裡的。她感到他的聲音也有些遙遠。她問他在找什麼?他說在找他住的那間屋子。然後他像是找到了似的往右邊走去了。接生婆也就繼續往前走,走到剛才跌跤的地方時,她又跌了一跤,但她同樣沒感到自己爬起來,她只感到自己在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