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是剛混了你姥姥一件黃馬褂子嗎?你跟你姐都有,你哥長大不算小孩了,就不給他做黃馬褂子了。”
“那我明天能穿嗎?”
馮玉姜笑笑說:“等大年初一那天就給你穿。”
剛子看著她熟練地插針走線,嘀咕了一句:“我姐有縫紉機呢!媽,咱家啥時候買一個?”
“等媽再多掙些錢,就買。”馮玉姜說。看著剛子打了個響亮的呵欠,她支派二丫給弟弟打水洗腳。
剛子脫了鞋,盤腿坐在床上,拿手指扣了扣腳丫子,湊到鼻子底下聞聞,笑嘻嘻地說:“不臭,不洗行不行?”
“不行,熱水洗洗腳睡,暖和。省的你把冰疙瘩一樣的腳丫子擱我身上捂。”馮玉姜拍開他摳腳的手。
鍾繼鵬從外面推門進來,趕忙反身關緊了門,把洶湧的寒氣關在門外。他看看馮玉姜,說:
“東子奶死了。”
馮玉姜手一哆嗦,不小心扎到了手指。她放下針線,驚愕地問道:
“誰死了?”
“東子奶唄!到底沒吃上新年的餃子。這大過年的,真不是時候。”
馮玉姜沒心思縫衣服了,乾脆放進簸籮裡。她沉默了一會子,說:“沒聽到動靜啊?”
“他家單門獨戶的,也沒什麼近房,就東子一個孫子,他一個小青年又不會學婦女娘們那樣嚎哭,你哪裡能聽到動靜。剛才村裡幾個人幫著他收拾安置,換好了壽衣,停靈了。”
鍾繼鵬唏噓:“死的真不是時候,你說這大過年的,只怕連個忙事兒的都不好找,總不能過了初一再下葬。不過話說回來,那個家窮得叮噹響,拿什麼送殯?”
馮玉姜老半天沒說話。她照顧剛子睡下了,跟鍾繼鵬說:“我出去一下。”
“外面天寒地凍的,這麼晚你上哪去?”
馮玉姜說:“我去看一眼東子奶。一輩子老好人,臨了也沒個人哭兩聲送送。”
鍾繼鵬揮揮手:“就你破事兒多,不管你,想去你去。”
馮玉姜換了件厚實的棉襖,找出頭巾圍上,開啟門融進了夜色裡。東子家離她家隔著半個村子,她一路來到東子家。東子家大門、堂屋門都敞開著,這也是風俗,人死了,從嚥氣直到頭七,都不能關門的,說是不能擋了亡靈和牛頭馬面的路。
馮玉姜在大門口就望到衝著堂屋門擺著一張靈床,床頭點著一盞招魂的油燈,一個蜷縮的人影跪在靈床前,正在燒紙。
馮玉姜學著村裡哭靈的女人,張開口哭了一聲——
“我的好嬸子呀,你怎麼就去了呀”
哭聲在寒冰的冬夜顯得特別清晰,東子的身形動了動,立刻放開聲嗚嗚哭了出來。幫著他安置的村民這會子都散了,他沒想到還有人來哭靈。
馮玉姜來到靈床前,按風俗先跪在床頭磕了個頭,哭了幾聲,越想越心酸,哭不出聲來了,眼淚卻止不住了。
“嬸子,你別哭了。我奶知道你來送她,肯定走得安心。”東子跟著哭了會子,開始勸她。
“東子,哪天送你奶下地?”
東子吶吶地說:“只能後天二十九了。人家說不能等過年。”
“就明天一天,能忙過來嗎?”
東子低了頭,不作聲了。
馮玉姜不用想也知道這孩子愁什麼,家徒四壁,空空兩間泥胚子的茅草房,這突然一下子,他上哪去找錢來送殯?
馮玉姜悄悄掏出五十塊錢,塞到東子手裡。東子一怔,下意識的就想往外推。
“拿著,算是嬸子借給你的,這錢你不用跟誰吱聲。早晚有一天你東子混好了,還給我多少我都要。別的先不想,先把你奶送下地再說。”
馮玉姜剛才在家裡藉著換棉襖,悄悄把錢拿了出來。撇開一切都不說,她不忍心看著這孩子大過年的過不去這個坎兒。
東子嘴唇嚅動著,終究什麼也沒說。
馮玉姜又哭喊了兩聲,轉頭看著東子瑟縮的身形,說:“嬸子回去了。你去把能穿的衣服都穿上,這大敞著門的,別再凍壞了。“
說完,馮玉姜站起身,走回寒夜中。
臘月二十八,村子裡響起來嗚嗚咽咽的嗩吶聲。當地的風俗很特別,跟南方是不同的,喜事敲鑼打鼓,喪事吹嗩吶。這嗩吶,當地人叫“把匠子”。東子給他奶請了一棚把匠子,買了一口楊槐木的棺材,大年二十九過了午,披麻戴孝端老盆,把他奶匆匆送下了地。
接下來,他還得敞著門,給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