惜春聽了這番話,心裡很不舒服,臉上的神色轉冷,拂袖道:“你滿嘴說的什麼話?林姐姐不過病得厲害些,你這奴才竟敢備下棺材,莫非不想活了?這倒罷了,如今林姐姐自己好了,你不但不高興,還說些胡話來噁心人,莫非為了你那棺材能有用武之地,竟要咒林姐姐不成?哼,你這作死的奴才,竟敢拿這樣的話來玷汙本姑娘的耳朵,本姑娘一定要去老太太面前分說一番,讓她來評評理。”
林之孝家的見她露出少有的冷色,又要去賈母跟前告狀,心中又驚又怕,忙解釋道:“四姑娘別誤會,奴才只是太心急,才會一時失言的。”
惜春不為所動,指著她還要怒罵,探春忙勸道:“只是小事一樁罷了,四妹妹消停些吧。”說著轉頭去看林之孝家的,沉吟著道:“你且讓人去那家店鋪說說情,若是能退回去最好,倘若真退不了,只得回了璉二奶奶,張羅出銀子還給你。至於那件東西,你讓人送到水月庵擱著,讓那邊留心些,若是有人要,立刻轉賣了,虧折些銀子也罷了。”
林之孝家的聽了探春這番話,心中很是感激,忙道:“三姑娘果然胸中有丘壑,奴才這就去辦。”說著,朝兩人行了禮,因怕惜春再動怒,忙逃也似的走了。
惜春見林之孝家的走得飛快,猜到她的心思,冷哼了一聲,看了探春一眼,不滿地道:“三姐姐為什麼要攔著我?剛才那奴才不為林姐姐安好而開心,反而只顧擔心自己買的棺材,聽她那話的意思,竟似在埋怨林姐姐沒死一般。這樣言語顛倒的奴才,也忒可惡了,若是老太太跟前,以老太太最疼林姐姐的性子,必定會將那奴才打一頓,給林姐姐出一口氣。”
探春看著一臉不虞的惜春,嘆了一口氣,才道:“四妹妹你到底年紀小,有些事情還沒看清,林之孝家的在賈府當了十幾年的奴才,豈會是不知輕重之人?歸根結底,底下奴才的言行舉止,都是依照主子的心意而行的。”
惜春聽了一臉錯愕,但她只是性子冷,頭腦並不笨,很快領悟過來,皺著眉道:“三姐姐這番話,是說林之孝家的之所以態度冷漠,是因為她察言觀色,知道老太太已經不怎麼在乎林姐姐了,是不是?”
惜春眉頭皺得更深,喃喃道:“這怎麼可能呢?全府的人都知道,林姐姐和寶玉是老太太的心頭肉呀。”
探春搖頭道:“那是以前,如今早就變得不一樣了。”看著仍舊一臉懵懂的惜春,嘆息道:“四妹妹只要想一想,林姐姐病了這麼久,老太太過問了幾次,又來看了幾次,就明白了。”
惜春更是震驚,默默想了半晌,也嘆氣道:“還是三姐姐心細如塵,老太太的心思,的確已經變了。”
探春拉起她的手,殷殷道:“晚輩不言長輩事,但我們是姊妹,自小一起長大,情分比別人不同,姊妹之間相處,不必遮遮掩掩,所以我才要提醒你,不要去老太太那裡為林姐姐出頭,你的一片好心,對林姐姐並無好處。”
惜春緩緩點頭,站在原地發怔,半晌才嘆道:“林姐姐真可憐,一個孤女離鄉千里,在這府裡住著,平時已經有不少白吃白喝的閒言碎語,幸虧還有老太太壓著,下人們才不敢太放肆。如今老太太也轉了心性,林姐姐將來的日子,只怕舉步維艱了。”
探春仰頭看著天,臉上露出澀澀難言的神色,可憐嗎?的確可憐,但這世上的可憐人,從來都不少。
庶出的自己,自詡才色雙全又如何?方寸之地,禁錮了她的身心,束縛了她的夢想。
心比天高又如何?還不是得收斂本心,小心翼翼周旋在長輩之間,在嫡母的手底下討生活,日日忐忑不安,時時如履薄冰。
惜春看著她的神色,猜出她所想所思,唏噓道:“舉步維艱的何止林姐姐?這府裡,從來就不是一處安生之地。”
探春唇角溢位一抹苦笑,吸了幾口氣,慢慢平復心情,向惜春道:“四妹妹性子太直,這樣會吃虧的。有些話,我們姊妹知道就行了,不要說出來。”
惜春知道她是為自己著想,心中很感動,頷首道:“三姐姐放心,你這些話,我會記住的。”嘆了一口氣,唇邊露出一抹惘然的笑容,慢慢道:“三姐姐說的是,這大觀園裡的女子,都是可憐之人,二姐姐如是,林姐姐如是,我與三姐姐也不會例外。”
同命相憐的兩姐妹盈盈而立,相顧嘆息,臉上滿是悵然和迷茫。
清風襲過,四周是開得如雲似錦的菊花,芳菲如醉,秋深如海。
------題外話------
時隔兩年,再寫紅樓,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