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低頭卻看到了案上的律書和明經。
明年春天便是考試的日子,到了五月,女帝就會頒佈詔書正式襲承榮睿公之位,此外還有入朝的官品,我的外祖家雖然也是高官大戶,但外祖母早已乞休歸故,幾個姑姑只有一個入仕途,且也只是個說不上話的禮部郎中。
現在不是想這些的時候。
我定了定神,將畫軸捲了起來,和扇子一起放進了錦盒,然後翻開一本律書,認真看了起來。
不知不覺便到了子夜。
京城的子夜有些悶熱。我靜靜躺在床上,望著帳頂,那裡繡著皎皎含苞的豆蔻花,俏生生的,宛若一位含笑的青澀少女。
倦意漸漸襲來,慢慢我便墜入夢中。
今夜,我做了一個夢,夢見了我的豆蔻年華。
十四歲的春天,我在外祖家小住,和三個表姐一起,讀書習武。
上午,府上的西席是個年逾不惑的秀才,為人又刻板又嚴厲。她考了十多年的科舉也未及第,於是就為官家的子女上課。
那時,她為我們講《詩經》。
二表姐金若宜不喜讀書,一上課便瞌睡。為此,不知捱過先生多少板子。
有一天,二表姐卻破天荒得沒睡過去,而是精神抖擻地一直上到了結束。
那天講的是《衛風》中的《淇奧》,說的是個“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的美男子。
那年,我那三個表姐大的已經十八,小的已然十六,早已到了少女懷春的時候,會在大好的春|光裡思|春是件再正常不過的事。
只是我那時才十四,不過是個不識情愛的半大孩子,對於美人的概念不過只是在書本上,就是我那美人哥哥,也遠在我辨別不出美醜的年紀早早去了。
所以,當二表姐託著腮,用花痴狀的眼神,望著窗外紅豔豔的海棠花發呆時,我打從心底鄙視她,想當然地認為:未立業何以成家?
除了大表姐金芝宜,其他個表姐都未定親,可我知道,她們偷偷揹著姑姑們上過小倌館,私底下常常討論京城的佳公子。
我幾乎不怎麼聽她們議論,那時我的興趣全在畫畫和習武上。
每日下午,會有師傅在後院教我們騎射武功。目的並不求我們文武全才,只是讓我們強身健體。
但便是如此,外祖母請來教武的師傅鄭顯,據說也是在江湖中能排上前十的人物。她是個魁梧的中年女人,一身腱子肉,教起我們更是一板一眼的。
我自然是最開心不過,尤其是射箭,我的準頭奇好,幾乎每次都能正中紅心,連師傅都誇我有天分。
每日練完武,表姐們都會爬到牆頭,看一位紅衣公子。
後來,我也隨了她們爬上牆頭,去看那位公子。
那位公子總是在日暮的時分回家,一身紅衣,一騎白馬。
他愛著紅衣,深紅淺紅,胡服深衣,籠紗描金,總也離不開紅。我也從未看到有哪個男子將紅衣穿得如此好看,正像院裡醉惹胭脂的海棠,顏色正好,惹人憐愛。
他坐在矯健的白馬上,微微頷首,是如絲的媚眼,是恣意的風流。
二表姐陶醉地對我們說,他便是京城最美的公子,是京城小姐最愛的一抹胭脂色。
兩位表姐一臉瞭然,我則聽得似懂非懂。
於是,我問表姐們:“為什麼我們總是趴在牆頭偷看他,為什麼不能和他說說話?”
三個表姐一起愣住了。
大表姐撫摸著我的頭道:“果然出生牛犢不怕虎!”
二表姐磨蹭著下巴感嘆道:“玫瑰都是有刺的啊!”
三表姐說:“我就是湊個熱鬧的,要被寇佳知道,非撕了我不可。”
我覺得不可理喻,便嘲笑她們,一個男子,有什麼好怕的。
由於我當時不怎麼聽表姐們討論京城的美人,所以並不知道,他就是那個缺門牙壞脾氣的小郡君,否則,我也不會說出那般不知深淺的話。
陽春三月,牆頭的豆蔻花開的正好,皎皎如蘭,盈盈若蝶,鮮嫩帶雨。
我們依舊在牆頭等著他。
他依舊一身絢爛的紅衣,騎著銀絡玉鞍的白馬,噠噠地從遠處款款而來。
一點點,一步步,近了,又近了
我能聽到我擂鼓般的心跳聲,一下下,一聲聲,它跳得我頭腦發疼,激烈得快要從我的胸腔中跳脫出去。
眼看見他就要走遠,我一著急,抬手抓了幾朵豆蔻花,向他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