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岸邊,不時伸手撩起一捧水。
太·安靜了……這種在遇見她之前早已習慣的安靜,不知什麼時候開始變得難以忍受。
沒有她踏著露水、踩在落葉上時帶著獨特韻律的步履聲,沒有她清晨在樹下練劍時的悠長劍吟聲,沒有她晚間熟睡時謹慎又香甜的清淺呼吸聲……
真是太寂靜了,死亡一般的寂靜……
他又用手撩了撩水,發出澄透的聲響。指尖冷涼,彷彿他的餘生,都只能伴隨這樣至靜至輕的水聲,回憶那些苦澀而甜蜜的、無法訴說的點點滴滴……
她還會不會回來呢?還是已經遺忘了他,往後的那麼多年,都不會再記得這樣卑微又卑劣地渴求著她的半蛇人?
“阿穹……”恍惚間他似乎聽到了她的聲音。
他驀地抬頭,對著空無一人的黑暗,愣了愣,又黯然垂下了眼簾。
“呵,低頭,我在這兒。”輕笑的聲音響起。
不、不是幻聽!
阿穹愕然地睜了睜眼,看著地上的一隻硃紅雀鳥。
硃紅雀鳥用尖喙輕輕一戳眼前呆滯的人,口吐人言道:“是我,宋琅。如你所見,我用了一些家鄉的術法,暫時寄魂在這式神雀鳥的身上,只有這樣我才能避過他人眼目,來與你一見。”
阿穹依然呆呆的不說話,青灰色的眼眸卻漸漸泛出了水光。
“阿穹?”宋琅一愣,撲騰著翅膀跳上他的肩頭,連忙問,“你怎麼了?莫非是我這副形貌嚇到了你?”
久違的熟悉聲音從耳畔傳來,像是她親暱地貼伏在他耳邊,對他竊聲私語一般。
阿穹只覺整個右耳都酥麻了起來。
耳尖忍不住一動,他連忙將雀鳥從肩膀捧下,侷促地搖了搖頭,心臟怦怦直跳,耳後也悄然漫開了一片霞紅。
“沒被我驚嚇到就好。”
宋琅放下了心,就地一坐,窩在他手心裡,說,“我的身體距離這裡太過遙遠,寄魂的術法也無法維持太久,我便長話短說了吧。”
聽到她停留的時間短暫,阿穹手心一顫,眼神也不再躲閃,將雀鳥捧近了一些,認真看著它。
“這次回來,看到你和狐九無恙,我就放心了。希望你們原諒我之前的不告而別,只有那樣,才不會有人為難你們。”宋琅微嘆了一口氣,淡聲說,“我此去遙遠,今後恐怕也無法與你們再相見,這一次便算是與你們辭別了……”
聽到這兒,阿穹眸光顫動,急切地張口想說些什麼,卻只能發出嘶鳴的氣音——
你要去哪兒?別,別離開……
無法發出任何乞求她留下的聲音,他痛苦地咬著唇,不斷搖頭,連舉著她的雙手都在微微顫抖。
“阿穹。”他激烈的反應引起了宋琅的注意,她頓了頓,試探問,“你不希望我離開嗎?”
阿穹立刻搗頭,緊繃的身體緩了緩,緊緊望著她。
“……抱歉,我不得不離開。”宋琅輕輕搖頭,安慰道,“你不必擔憂的,我已經讓蘭維替我照顧你們了,他雖然不討喜了一些,但若是你們有事,他一定會護著你們的。”
不,不是的。他不是擔心自己的未來,他只是想跟隨在她身邊。
“還有這個馴獸手鐲,還給你。”硃紅雀鳥展開翅膀,從羽毛下扒拉出一個青黑色手鐲,擱到他手上。
她的聲音漸漸弱去:“我希望能給予你自由,但我也必須離開,向遠處尋望更多的道路,但願將來有一日,能讓更多如你一般的半獸人,解開被人類強加的枷鎖,不用再在卑微與屈辱中,走完自己的一生……”
不,他不要!
遇見她之後,他想要得到的,從來都不是自由。
他甘願捨棄以往的一切渴求,他甘願自我放逐墮落,卑屈在她身前,讓她為他戴上最堅牢的枷銬,但是,請不要離開,不要就這樣消失啊!
他緊緊攥起手,想將她留下,但是隻握到一片薄薄的紙張。
啊……
他張開唇,想用力嘶吼,卻發不出哪怕一聲盤旋在心中的悲鳴,只有無聲的喑啞。
最終,他佝僂起身子,將手中的紙張緊緊抵在額頭,淚水不斷打落在地面的手鐲上,周身籠罩著絕望的氣息,如同末途中被神明遺棄的信徒。
原來他的一切渴念與守望,都無法將她羈留在身邊片刻……
………………
兩年後。
藍沽星主城的廣場上,行人往來接踵,喧囂熱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