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她一生中全心倚賴著的東西,全部像飛煙一樣的消失了。
“我該怎麼辦爹爹、媽媽,你們怎麼不讓女兒見你一面”
她痛哭著低語著,爹爹、媽媽,在她腦海中只是一個模糊而虛幻的影子,她捕捉不到,而且也看不真確——但是——李莫愁的影子卻是那麼鮮明而深這地留在她腦海裡,她無法擺脫,難以自遣,十餘年來的愛護與關切,此刻竟像是都變成了一條毒蛇,緊緊的咬著她的心,人類的情感,情感的人類,生命的痛苦,痛苦的生命:“啊,為什麼蒼天對我這樣殘忍”
她哀哀地哭著,眼淚沾溼了興楊孤鴻的胸膛,他不敢移動一下,他知道此刻蟋伏在他胸膛上的女孩子的痛苦,他也領受得到她的悲哀,他看到門外已有了一線淡淡的曙光,但是晚風很冷,他不知道黎明前為什麼總會有一段更深的黑暗和更重的寒意。
於是他讓她蜷伏在自己的懷抱裡,領嘗著這混合著悲哀、仇恨、寒冷,但卻又有一絲淡淡的溫馨的滋味。
沒有一句安慰的話,也沒有一個安慰的動作,因為他知道這一切都是多餘的,他只是輕輕地擁偎著她,直到她哭聲微弱下來。
也不知過了多久,珠光黯淡了,曉色卻明亮了。
楊孤鴻感覺到他懷中的洪凌波哭聲已寂,鼻息卻漸漸沉重起來,他不知道她是否睡了,但痛哭之後的女子,卻常是容易入睡的。
於是他仍未移動一軀,只是稍為閉起眼睛,養了一會兒神。
清晨的大地是寂靜的,潮溼而清冷的寒風,雖然沒有吹乾樹葉上的朝露,卻吹乾了洪凌波的眼淚。
他看到了他。
他感覺到她身軀的動彈,知道她醒了,他垂下頭——於是他也看到了她。
這一瞥的感覺是千古以來所有的詞人墨客都費盡心機想吟詠出來,卻又無法吟詠出來的。
因為世間還沒有任何一種語言和文字能描敘出這一瞥的微妙。
那是生疏的感情的成熟,分離的感情的投合,迷亂的感情的依歸——既像是踏破鐵鞋的搜尋著在一瞬間突然發現了自己所要尋找的東西,又像是濃霧中迷失的航船斗然找著了航行的方向——她抬起頭,垂下,垂下頭,抬起,心房的跳動混合了悲夢的初醒,在這一剎那時,她的確已忘記了世間所有的悲哀,雖只是剎那之間,但等她憶起悲哀的時候,她卻已領受過人生的至境。
她羞澀的微笑一下,不安的坐直了腰身,然後幽幽長嘆一聲,張了張嘴唇,眨了眨眼睛,卻又不知該說什麼。但是有如海潮般的悲哀與憤仇,卻又已回到她心裡。
她的眼睛又溼潤了,長長的睫毛像是不勝負擔大多的憂鬱,而又沉重地合了起來,她合著眼整了整衣衫,站了起來,目光一轉,望向土牆的破洞,又自長嘆一聲,道:“天亮了,我該走了”“她緩緩回過頭,目光突然變得溫柔許多:”我不說你大概也會知道我要到哪裡去,我我要去找我的仇人仇人,你也該走了,天亮了,天亮了“
她夢囈般重複著自己的言語,轉身走到門口,似乎要證實一下外面是不是天亮了一樣。
晨霧也散了,但晨愁卻未散,她再次回過頭,凝注著楊孤鴻一眼,生像是她已自知以後永遠也見不著他似的,因為她已抱定了決死的心,去復仇,或去送死!這其間竟沒有選擇的餘地。
楊孤鴻緩緩站了起來,他領受得到她言語與目光中的含意,這是他平生從未領受到,甚至從未夢想到的感覺。
直到她已緩緩走出門口,他才如夢初醒,脫口呼道:“姑娘!”
洪凌波腳步一頓,口過頭,默默地凝注著他,他定了定神,道:“你可知道那李莫愁到哪裡去了?”
洪凌波緩緩搖了搖頭,幽幽嘆道:“我也不知道,但是我相信我會找得到她的,一定找得著她的。”
楊孤鴻搶步走到她身邊,鼓起勇氣:“那麼我們就齊去找吧!”
洪凌波微微一楞:“我們”
她緩緩垂下頭,似乎在嘆息著造物的微妙,若換了兩日以前,這兩人原本是仇敵,但此刻
楊孤鴻又嘆道:“我該陪你一起去。”
他垂下頭,她抬起頭,兩人目光相對,楊孤鴻忍不住輕輕握住她的手,兩人心意相流,但覺自己心胸之間突然生出無比的勇氣,楊孤鴻接著嘆道:“為你復仇,唉——只怕那李莫愁此刻已不知躲到哪裡去了。”
他語聲一頓,朗聲又道:“但我們一定找得到的,是嗎?”
默然良久,這一雙少年男女,便齊地掠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