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周圍幾個同樣坐在樹下納涼的鄰里的三言兩語中霍婉秋得知原來眼前這婦人家的男人前些日子在外面戰死了,他成親沒多久就被徵兵走了,可連自己孩子都沒見上一面,就這樣客死他鄉。
“真是可憐的孩子。”旁邊的老太太輕聲嘆息道。
可惜生在這樣一個動亂的年代,眾生皆苦,又有誰能跳脫其外呢。
霍婉秋的眼珠子轉了轉,目光落在了那名婦人所在的地方。
在她的眼中,女人所坐著的小凳旁的青石板上積聚了一窪小小的水漬,不大不小,恰好是能容納一個人站立的面積。
散發著陰冷寒氣的雨水正順著男人的臉龐滴滴點點的往下滑落著,這些雨水有的落在了女人的身上,有些則落到了嬰兒的臉上,然後慢慢的消融到了他們的肌膚中,再也尋找不到蹤影。
好強的執念。
霍婉秋低低的嘆息了一聲,倒也是苦命人。
眼前的這個鬼魂,他的靈智已經幾近全部消散了,卻竟然仍舊惦念著自己的家人,一路尋覓至此。
只可惜如今他的靈智已散,回到此處也不過是因為一腔執念,卻是再也感受不到周遭的一切,不僅如此,青天白日裡像他這般暴露於天地至正陽氣之下,不須得多久,這鬼魂就會徹底消亡。
霍婉秋撐開抱在懷裡的油紙傘,漫步走上前。
“這孩子天庭飽滿,地閣方圓,真是頂好的面相,日後定能為人中龍鳳。”少女伸出手指輕輕的撫摸過嬰孩的臉頰,柔聲說道。
令人驚訝的是,伴隨著她手上的動作,嬰兒哭鬧不休的聲音竟真的慢慢偃旗息鼓了下去。
他睜著一雙圓溜溜的眼睛直直的往女生看去,那模樣可愛極了。
抱著嬰孩的婦人有些驚訝的抬頭朝霍婉秋看來,她不知道眼前人的來歷,一時之間竟不知道如何接話,只能呆呆的看著少女,半晌,忽的露出了一個有些羞赧的笑。
“……這位小姐,謝謝你。”
霍婉秋輕輕搖了搖頭,又接著說道:“我聽家裡的老人家說過,槐樹之下陰氣甚重,幼孩的靈感遠超成人,也許會看到些平常人看不到的東西。”
槐樹自古以來就有鬼樹的別稱,婦人幼時也聽過家裡人講過類似的故事,因此當她聽到霍婉秋如此煞有介事的說辭,再聯想到孩子突兀的哭鬧,一時之間竟有些躊躇起來,彷彿眼前真的浮現出了重重鬼影。
她抱著孩子就想轉身躲回屋內,身後少女的聲音卻再度傳了過來。
“在我的家鄉那邊有個說法,說是遊魂行千里,至於故土乃停,因此家中親人會時時拜祭,好讓往者早日安息。”
夫人微微怔住,她回過頭重新朝身後看去,那說話的女生卻已經拿著傘施施然的離開了,她與那從對面店鋪中出來的人說了兩句話,然後便上了一輛黃包車,消失在了來來往往的人群中。
黃包車穿過了大半個月城,過了拱橋,最終停在了一扇漆著朱漆的大門前。
素白色的平整院牆上爬滿了青藤,門口的兩尊石獅子趾高氣昂,看著好不氣派。
霍婉秋跳下車,進了門,走過白石鋪就的石子路,又順著環環繞繞的抄手遊廊一路往深處走去,終於到了廳堂。
一隻腳剛剛跨過木檻,風風火火的毛猴就撞了過來。
“婉秋表姐!”小猴子抱著霍婉秋的腰,不住的撒著嬌。
霍婉秋忍不住伸出手摸了摸男孩烏黑的發頂,聲音也不自覺變得輕柔,“修文,你在家有沒有聽話啊?”
顧修文重重的點點頭,惹得跟在霍婉秋走進屋來的顧秀蘭直翻白眼。
她將拎在手中的糕點往黃花梨的桌子上重重一拍,說道:“婉秋表妹,你可千萬別被這混世魔王給騙了,別看他現在這人模狗樣的,背地裡可皮了,蔫壞蔫壞的,著實是個壞小子!”
“秀蘭,姑娘家家,怎麼說話的!”
顧秀蘭的話不偏不倚的全都落在了從堂後走出的顧夫人耳朵裡,她皺著眉快步走到顧秀蘭面前,然後伸出手指狠狠地戳了一下女孩的腦門。
“娘!”顧秀蘭摸著自己的腦門,出聲抱怨。
顧夫人卻是不理會顧秀蘭的唉聲抱怨,而是轉過頭朝霍婉秋看來,露出了個略帶歉意的笑容,“婉秋,真是辛苦你了,你大老遠的從夏城來我們月城一趟,我還支使你替我看顧著秀蘭。”
“沒事的,舅母,我這一天跟著秀蘭表姐在月城看了許多地方,漲了很多見識,高興還來不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