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慶初,總隱有不安,今時聽小夏子說及新平的恩寵,多少放了些心,可想而知,新平這一年少不得花了很多心思。何況去年十一月,李林甫已病故在府上,姜慶初的官銜本就是依仗李林甫所得,若非迎娶了新平,在李林甫死後,姜慶初的太常卿官銜只怕根本保不住。
當初新平決意改嫁姜慶初時,江采蘋就隱約察覺出,新平之所以甘願改嫁姜慶初那個酒色之徒,必定另有苦衷,十有八九是意在依附李林甫在前朝的勢力,與楊玉環在後。宮對抗。那日新平與江采蘋提及常氏臨終時的事時,江采蘋已然聽出新平對楊玉環心中極大的仇對之恨,江采蘋原不想新平為仇恨所矇蔽,常氏已不在人世,新平一人竟以一輩子做籌碼,著實不划算,但新平卻是意已決,故而江采蘋才未勸阻,原本也不曾想過會與這對母子有多少交集。
見江采蘋若有所思,小夏子也未再多言,江采蘋原想留其等在上陽東宮小坐歇息,小夏子幾人卻又趕著連夜急返長安,當夜來去匆匆。次日,江采蘋交代彩兒、月兒將御賜的果酒下賞上陽東宮的一干護衛,餘下的都交由彩兒收備起來,趁著還未變天之前,儘可量做足所有的準備。
秋去冬來,對花臨月,流光易逝。
梅林梅香陣陣,片片花海,漫步其中,睹花思人,梅閣中的一盞一盆一如當初,見日都有宮婢清掃。
一連數日,李隆基一下早朝,都會徜徉在林間小道上,良久的凝神,昔日那抹淡雅的身影兒宛如一陣清風拂入心頭,思切之情更像水草,越長越深。
是夜,渾然不覺間步至翠華西閣,越發的觸景傷情,當年江采蘋初入宮時,便是暫居在翠華西閣,往日的一幕幕一景景浮現眼前,可惜今下物是人非,一樽樽酒入肚,借酒澆愁,一連三日未上朝。
入夜,一頂步輦停在殿階下,高力士屏退下左右,躬身攙扶了輦上的人步上殿階,徑自守在門外。
若非不忍李隆基繼續夜夜宿醉下去,高力士也不敢擅作主張,密遣小夏子出宮,直奔洛陽跪請江采蘋回宮寬慰李隆基。小夏子去了五日,今夜才趕回來,所幸江采蘋未駁其這張老臉的面子。
雖是寵召,卻是漏夜入宮,箇中滋味,不言而喻,江采蘋本欲置之不理,怎奈小夏子再三苦求,念及這些年高力士也未少幫託,只當是還一個人情,這才應承下。一步入閣門,便是極重的酒氣熏人,李隆基倚坐在一張食案前,隻身著褻衣,正自斟自飲,不過一年半載未見,眼前的這個男人,這個英武絕倫的一代帝皇,看上去卻是憔悴蒼老了許多。
“滾出去!”
聽見門響聲,李隆基頭也未抬,只聽一聲摔裂,拂袖甩下手上的酒盞,“咕咕嚕嚕”打著轉兒滾在江采蘋裙襬下。
先時在路上,小夏子與高力士就先後詳述了李隆基近些時日的暴躁無常,尤其是夜宿翠華西閣時,不允任何人踏足一步,就連楊玉環頭幾日氣沖沖找上門時都被拒之門外,為此李隆基與楊玉環這幾日正鬧得僵。
折纖腰撿起地上的酒樽,江采蘋緩步解下衣肩上的披風,擱置在一邊,也未急於吱聲,只從旁端持過茶盞,斟了兩杯清茶才步過去。
“氣大傷身,陛下這般酗酒,豈非是在拿龍體賭命?”
輕輕淡淡的一聲嗔怨,李隆基猛地抬起頭來,定定地盯視著近在咫尺的江采蘋,好半晌晃怔。
面對李隆基又詫又驚,龍目噴薄而出的驚喜,江采蘋心下異樣的平靜如水,波瀾不驚,或許今夜會是其與李隆基在這宮中的最後一見,也正是顧念及此,才頂著風寒時氣回宮這一趟,緣起緣滅,今生也快了結了。
“陛下怎地這般瞅著嬪妾,莫不是多日不見,不識嬪妾何人了?”江采蘋莞爾一笑,奉上一杯茶,“嬪妾以茶代酒,敬陛下一杯。”
腕上一疼,李隆基已是緊抓住江采蘋的皓腕,目光有分痴痴的凝視著眼前談笑自若的女人,有那麼一瞬間,生怕只是一個幻影,一眨眼就會消失不見。
“陛下可還記著,曾應允過嬪妾一個食約?”任由手腕被李隆基緊捏著不放,江采蘋淺啜了口茶。
“所求之事,絕不有違人倫之禮,不踐君臣之規”片刻晃怔,李隆基才回神兒般,反手緊握住江采蘋的纖手。
江采蘋抿唇一笑,這正是當日其與李隆基約下的食約,不成想今時倒真有這麼一日要兌現這個約定。放下茶盅,迎上李隆基微醉的目光,須臾,斂色輕聲說道:“嬪妾只一事相請陛下,凡是凡事,善待己身。”
四下一片沉寂,殿外簌簌冬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