單就表面而論,江采蘋以物比物,以物喻人,不比不知道,一比則相形見絀,變相暗示出,凡物有其所值,不可以貌取人。至於江采蘋弦外之意究是指何,僅從目前局勢而論,高力士自亦解悟得到三分。
人命賤,不一定就得活得也賤,勢必做定人下人。反之,人命貴,卻也有可能為金玉其外敗絮其內。正如蒲團與錦褥之理,以及花開與花未開之景,箇中滋味,品嚼其中,因人而異,別有深味。
高力士能體味到此等程度,足以表明,其亦可讀得懂江采蘋話味。為此,江采蘋頗感熨帖之餘,其實,多少也尤為覺得有些出乎意料。委實未料,這年代的人,竟也有心存“叛逆性”者,何況,還是朝野之臣。然,轉而仔細想,高力士身為李隆基身邊的親信,勞苦功高,可謂見過大世面,況且,其本就早與旁人有身體上的某種差異,乃是個閹人,種種疊交於一塊,有此見識,貌似也不足為奇。
“高將軍取笑了,高將軍才是一語警醒夢中人。”江采蘋攏攏衣襬,美目流轉,落落大方道,“吾只是一介小女子,只不過,有幸生在了江家。亦所幸,吾父親大人也曾考取過功名於身,小中秀才。得益於吾朝教化與民,吾父親大人,未嫌惡吾乃女兒家,反自幼淳淳教導於吾。是以,吾方可略知詩書,略懂音律,亦僅此而已。”
江采蘋這席話,言述的情真意切。道己家底,也算於高力士面前,坦誠了一切。入宮受寵,興許是世上無數女子的夢想,但皇宮深院,絕非是每個人均可隨性出入的,福薄之人,只怕臨末終會落得有進無出結果。想那高牆之內所豢養的後。宮,又豈是一般人可生存得了之地。
較之於既無勢又無權者,後。宮,無疑是為葬身喪命之處。步入那扇朱門,風光背後,實為艱辛。諸如江采蘋,如是這類家境,一旦入宮,無異於步入了一座死墓,步步深入,形同於在走向永不見底的淵壑。除非煎熬至了結了此生,方為解脫,如若不然,勢必等於籠中鳥,唯餘苦候養者的恩眷。倘無法博得人歡心,即便肯為愛而啼,亦並非就必有機會討人賞閱。
也或許,尚未候至君心,便已早早遭人排妒,被人視作眼中釘肉中刺,為那些眼裡根本容不得丁點沙子的人,不擇手段剷除掉,暗裡香消玉損。更甚至,一個不慎,得罪於某人,有道是“最毒婦人心”,換以吐沫星子噴擊,直接被扣頂莫須有的罪名,不單是害了己,亦會害人不淺。言而總之,無權無勢無背景者,休妄圖於後。宮那塊人吃人的地方,站穩腳跟。
高力士當然明曉,江采蘋話外之音所憂在理。亦甚知,宮中亟需的女人,不光須具備才與貌,若僅簡單的論以才貌,試問誰人沒分才氣,沒分顏容?盛唐天朝,地大物博,人才濟濟,若想挖掘出一個半個才貌兼具的美人兒,尚非是樁難事。須知,生活於深宮的女人,真正最需具有的,乃是手腕。且只有高明手腕者,方能於那片滿蕩著爭鬥的皇家後花園內,於不息的宮鬥中,明哲保身,而不至於被人殘食。
“如此說來,小娘子實乃福澤綿延之人,生而註定高貴。”迎視向江采蘋笑靨,高力士胸有定見的說道,“小至家,大至國,當事天下,能安事一屋。且不論皇家,亦或是平民百姓家,家家皆有本難唸的經,且在於你如何行,如何待,方合規合矩。譬如,都說聖心難揣,人心隔肚皮,何人的心思,又會寫於面上,任人悉之,由人指畫?不是?想來小娘子亦知,某於宮數十年之久,宮外宮內諸事百態,某看得多了。是福是禍,俱在於人。”
高力士原欲勸曰,這天下之大,儘管無奇不有,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抓住聖心,賽比千軍萬馬。然而,事實上則是,今個得蒙聖寵,明個卻昨日黃花了的宮妃,實為數不勝數。故,高力士並未往深裡勸導江采蘋,事已至此,關鍵且看江采蘋的抉擇。
再者,另一個人,亦即薛王叢,眼下也不容忽覷。毋庸置疑,江采蘋這會特意等於院裡,製造出與高力士間的這場偶遇,於高力士忖度來,這中當的緣故,必定夾有薛王叢攪和於內。此行,縱使高力士與薛王叢同為李隆基差選之人,共擔繫著下江南選秀的皇命在身,但鑑於薛王叢風流成性的積習,可以說,李隆基對薛王叢不是全未有設防。至少,以往常跟隨於薛王叢身旁的一干近侍,打未出長安城前夕開始,便已統統被李隆基盡數換成了皇宮中的飛騎。
於唐,飛騎乃皇帝身邊僅次於千牛衛的侍衛。是由翊衛、勳衛、親衛組合而成的“三衛”中,專門選拔整編出的陪侍團。平日裡,皇帝走到哪,其們則會伴駕於哪,打獵時陪出獵,即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