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如今她活生生地站在他面前,和記憶裡那個神采飛揚地說要嫁給他的小姑娘重合在一起,可最終他望著她,卻意識到這早已不是他的小姑娘。
從他離開皇宮前往西疆那天起,她就已經嫁作他人婦。
長公主一步一步走到他面前;似是費了好大力氣才忍住胸口膨脹到發疼的情感;聲音顫抖地叫了一句,“卓定安?”
他瞬間明白了她的心思;她也和他一樣以為這是一場夢不敢相信;卻又忍不住想要確定。
他很艱難地控制住自己的情緒,朝她點了點頭,晦澀地說了一聲,“微臣參見長公主殿下。”
微臣。
長公主。
這樣的稱呼令她禁不住晃了晃,渾身發涼。
多麼遙遠的距離。
初相見時,他也是這樣稱呼她,而今闊別重逢,他們終於回到了起點,就好像那些過往通通是場夢,十五年過去,煙消雲散。
她明明給了他那封信!她明明告訴了他自己這些年來過的是什麼樣的日子,又是如何在對他的放不下和對現實的絕望中掙扎,他卻恪守君臣之禮,只肯叫她一句長公主殿下?!
她忽然伸出手來問他,“信呢?”
卓定安似是詫異地抬起頭來望著她,“信?公主說的是什麼信?”
她一愣,“秦殊沒有給你那封信?”
卓定安茫然地搖搖頭,“我在前線抗敵,駙馬爺在城內駐守,大軍回京以前,微臣並未與駙馬爺交談過,自然也不曾給過微臣什麼信了怎麼,公主有信要交給微臣?”
長公主看著他這般自然的神色,進退有度、禮儀俱全,又聽他用這樣稀疏平常的語氣問自己難道有信要交給他,只覺得一顆心瞬間墜入冰窖。
他怎麼會這樣對她?
在她一心以為他也會和自己一樣十五年來都活在痛苦與思念中時,他卻並未和她想象中一樣,反而在重逢之時面色如常,像是真的只是在面對一位高高在上的公主。
他覺得她會有信給他是件很奇怪的事?
是了,她已嫁為人婦,他也有了如花美眷,難道兩人還有必要一敘舊情麼?
此時此刻,秦殊有沒有把那封信交到他手上似乎都不再重要。
長公主的眼睛裡慢慢蒙上一層水霧,卻死死地盯著卓定安,眨也不眨地問道,“我再給你一次機會,告訴我,我是誰?”
卓定安垂眸看著地面,維持著方才的模樣,恭恭敬敬地叫了聲,“長公主殿下。”
一模一樣的稱呼,連語氣都是一樣的尊敬疏離。
他叫她長公主殿下,再也不是從前的歡陽。
她 忽然哈哈大笑起來,指著卓定安的鼻子,一字一句地說道,“好!好你個懷遠大將軍!你說的沒錯,本宮是長公主,而你自然該叫本宮一句殿下!今日能在此處遇見 將軍,本宮自然是十分開心的,畢竟將軍戰功顯赫,如今又被擢升為一品大將軍,本宮竟然三生有幸能在有生之年親眼見你一面,實在是難得,難得!”
她這麼瘋瘋傻傻地說了一通,然後忽然轉過身去,頭也不回地走了。
轉身的瞬間,她終於眨了眼,於是眼淚猛地斷了線,再也停不下來。
她走得極為辛苦,步履艱難,如臨深淵。
而在她看不見的地方,卓定安的拳頭捏得死死的,指節都已經泛白。
看著那個清瘦的背影搖搖晃晃地離去,他要費盡全身力氣才能制止自己衝上前去把她抱入懷裡,而衣襟裡貼近胸口那個地方,有一封被他小心翼翼折起來的信,染了他的體溫,就好像這樣便能融入他的骨血。
她已是有夫之婦,是全天下的長公主,哪怕駙馬對她不好,那也是她的家事。
而他是戰功顯赫的懷遠大將軍,也是雅玉的丈夫,就算沒有夫妻之實,始終難以逾越這個名義上的束縛。
各有各的家庭,各有各的人生,註定再也沒有相聚之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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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的早朝之上,顧祁終於做出了對定國公的決定。
忽生急病實乃人之常情,並非人的意志可以控制的事情,而定國公在生病之前,對西疆事宜盡心盡力,足以見其忠君職守的決心。
然其做事不夠仔細,缺乏防備心,竟誤食毒菇,延誤軍情,幸而恭親王等人及時趕到,這才沒有鑄成大錯。
最後,太子下令,要定國公在府上安心養病,從前所管的事務暫且由尚書令沐青卓接管,一切待到病好後再做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