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有些大病的跡象。即使這般,也還靠在窗邊,手裡拿著繡繃子。
阿霧上前一把奪過那繃子,“太太也真是的,都病成這樣了,怎麼不去床上歇著,還費這神?”
崔氏見是她來,強扯出一絲笑臉道:“喲,小小年紀就管教起我這個做母親的了。”
“難道我說的不對?”阿霧頗有氣勢地回嘴。
崔氏也不同她辯,拿出一件新制的小襖來,桃紅灑金繡桃的紋樣,精緻活潑,絕對是市面上看不到也買不到的東西。
崔氏拿起小襖在阿霧身上比了比,“嗯,正合適。”
阿霧瞧那小襖,不知費了崔氏多少夜裡的功夫,花樣繁瑣別緻不說,光是那桃紋的線就分了十來種顏色,有深紅漸粉白。崔氏又知道阿霧的性子,在腰上費了功夫,收了腰線,這襖子,即使是大冬天穿起來,也會顯得玲瓏有致。
這對如今深深懊惱自己矮墩墩模樣的阿霧來說,是最合心意的。
阿霧的指尖劃過精美的繡紋,心情卻沒能高興,反而有些嗚咽道:“太太這是做什麼,大病裡還費這種神,又是大冬天,你這是不想要我和哥哥他們了嗎?”
崔氏為阿霧摸了摸眼淚,“你胡說什麼吶,我怎麼會不要你們。”轉而又嘆息一聲,“只是生來病死,自有天定,誰也躲不開。”
阿霧搖搖頭,淚汪汪地道:“不是的,不是的,我知道,你這是心病。其實,其實”
崔氏臉色一僵,她知道阿霧要說什麼。
阿霧又道:“太太,你若是厭煩那王姨娘,尋個由子賣了就是,何苦這樣子跟自己過不去。”
崔氏良久不說話,最後才長長地嘆息一聲。阿霧這些日子,每日裡同崔氏坐半個時辰就能聽她嘆息十來回。
“你還小,你不懂,這不是王姨娘的問題,是你爹爹”崔氏落淚道:“若是你爹爹他便是再有十個王姨娘我也不會傷心的。”
崔氏的要求難倒了阿霧,阿霧有法子打發十來個王姨娘,卻沒法子管住榮三爺的心和腳。
崔氏的容顏一日一日眼見著凋零下去,阿霧看在眼裡,心裡難過,卻沒法子傾瀉。她既惱怒崔氏的軟弱,也惱怒自己的無能。
夜裡,阿霧對著今冬的第三場大雪,當窗撫琴。
琴寂時,雪地上響起“沙、沙”的人的腳步聲。一個披著孔雀綠緞面灰兔毛裡子大氅的麗人由遠及近,迤邐而來。
阿霧抬頭望向窗外的王姨娘。
王氏年輕,雖然五官不如崔氏精緻,但倒底比她鮮妍,如今跟了榮三爺,更彷彿才將將綻開的薔薇花,又如來年桃枝上那沉甸甸的蜜桃。
“好一曲《問斜陽》。”
阿霧眉毛一挑,“你怎知是問斜陽?”
這世上本沒有《問斜陽》這首曲子,阿霧的琴都是率性而彈,但今日她所彈的確實是問斜陽。琴聲裡,阿霧問斜陽,為何斜陽要西墜,任陰霾襲來,大雪翻飛。
“奴在六姑娘的琴聲裡聽出了斜陽餘暉的燦爛,也聽出了六姑娘對斜陽的不捨,留戀。今日下午晌太陽還好好的,轉眼天就陰了,下起了雪。”
好一位知音,阿霧臉上露出可愛的笑容。
“奴實在沒想到,姑娘年紀這般小,琴藝就這般精妙了,奴還未聽過有誰的琴音能趕上姑娘的。”王姨娘贊得極為真誠。
因為王姨娘說的本來就是實話。揚州瘦馬裡有專門教琴的師傅,她們都是刻苦學過的,其中也不乏佼佼者,王姨娘自問,她的琴藝也是很不錯的,但今日雪夜聽琴,她才知道天外有天。榮三爺才華縱橫,沒想到言語厲害的六姑娘在琴藝上會如此出色,真不愧是他的女兒。
阿霧臉色的笑容越發燦爛了,就差沒請王姨娘進屋喝杯熱茶,來個伯牙、子期,高山流水對述情懷了。
王姨娘也知道自己的身份,阿霧一時沒邀請她,她一點兒也不覺得奇怪。
王姨娘走後,紫扇好奇地上前問,“姑娘,你真的彈的是《問斜陽》啊?”
阿霧臉色的笑容已經陰沉,她對紫扇點了點頭。
“這位王姨娘可真厲害啊,第一回有人聽懂了姑娘的琴音,還說對了名兒的。”紫扇一臉佩服,她如今識了幾個字,唸了幾首詩,對才女最是欽佩。
阿霧發出了一聲同自己年齡不相符合的嘆息,“是啊,太厲害了。”
王姨娘的“知琴識趣”在阿霧心上敲響了警鐘,這樣一個如同解語花一般的女人,榮三爺在她的溫柔鄉里又能堅持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