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繁榮的大宅門,呈現出了前所未有的一片死寂。
看上去,這是一個偶然的誤傷事件。
黎明前,當嚴大浦聞訊帶人趕來,他看到陳小寶那甚至沒有被觸動過的屍體,手裡還握著一把鐵鉗子
被找到的陳佩蘭,正依偎在雙目失明的祖母身邊。這祖孫兩代的面龐,呈現出了同樣的淡定?麻木?亦或是萬般無奈後的大徹大悟?
老奶奶保持著手握佛珠、莊嚴端坐的姿勢,已經魂飛西天。陳佩蘭已徹底地神形分離,成了心智不醒的一具活死人。
大浦久久注視著眼前這石頭般冷冰冰的一雙人形,晨曦中那默不做聲的白髮人與黑髮人,頓使他的胸膛中湧起了無限的哀傷
找到葛巡警報了案的那幾位高家下人,把慘案發生的前因後果,總算講述清楚了。不能不感激他們直到決心離去,最後還沒有忘記,要為這上海一家人中,唯一能夠說得上和善些的陳佩蘭和老奶奶,澄清那場事故的真情
陳佩蘭已經無法承擔,也不能感激了。大千世界的所有恩怨情仇、生死福禍、苦樂貧富都不再會在她的心中掀起點滴的波瀾。心如死水,萬念皆空——她沒有捻過一圈兒佛珠,似乎轉眼便實現了徹底超然物外的真無境界。
一場失去了被告和兇手的案子。
整個皇糧衚衕,再一次被震撼了——所有的家庭都關起門來,議論紛紛
傳說中一度出現在北邊燈芯衚衕那神秘的“高個子女人”,人們卻一致認為,那就是二十五號院真正的女主人——生死下落不明的馮雪雁。正是她那神秘的陰影,實現了這場復仇的大手筆——
馮雪雁其人何等的門第中人?她的命,自然是貴得絕非凡人可比。這位民國元老的千金做什麼,都將不同凡響。無論是曾經一介布衣的副市長高子昂,還是那偶然得志的陳姓一家上海人,誰都甭想看她的笑話兒,當她的家。
難道,真應了陳家唯一從來也不曾糊塗過的一個人——瞎眼奶奶說過的話:陳家人是“命裡只合三升米,走遍天下不滿鬥”嗎?
十九號院兒裡的紫姨沉默了,跟幾天前滔滔不絕講述故事的那個女主人,判若兩人。
曾佐輕輕拂弄著手裡的紙牌,他似乎是在思索,其實腦子裡幾乎一片空白。他是怎麼也沒有料到,眼前竟出現瞭如此簡單、如此殘酷的一個結局
至今,只有曾佐一個人知道,馮雪雁在離開北京之前,把法定產權屬於自己的這座二十五號院兒的房契,包括汽車在內許多浮財的產權證明,統統留在了自己的私人法律顧問曾佐的手裡。
無論是一度小人得志的高子昂,還是雞犬升天的陳佩蘭一家,他們都不知道,自己始終是生活在一場財產的幻影之中,始終生活在屬於別人的屋簷之下
曾佐毫不懷疑,那個企圖敲開姐夫屋裡紅木櫃門的陳小寶,只是急於為了找到這所房子的房契。皇糧衚衕裡早有傳聞,他在外面欠下大宗的賭債和毒債。
而促使他匆匆孤注一擲的,也許就是因為,在陳小寶喪生於親生父親棒下的頭天上午,曾佐以“產權代理人”的身份,翩然出現在二十五號院兒的門裡
他不過就是裝模作樣地在院子裡轉了一圈兒,煞有介事地敲敲磚牆,彈彈廊柱罷了。嚴格地說,曾佐沒有必要撒謊,也沒有撒謊——他就是名副其實的產權代理人。
他的出現,無疑帶給陳家所有人一個客觀的“暗示”:這個家裡已經有人,開始著手出售房產的打算了。
當時,陳家竟沒有一個人敢對他提出任何質疑。因為自從住進這座豪宅,感動得甚至好久都捨不得使用抽水馬桶的這家上海貧民,誰都未曾親眼見過,也許甚至沒有來得及想到:皇糧衚衕二十五號這座宮殿般的所在,畢竟是存在著“所有權”的。
一個“暗示”,便提醒了一個貪婪的靈魂——
就連二十個小時都不到,這個暗示所導致的重大錯覺,便釀成了一個家庭的徹底毀滅——這一切,無論是必然,還是偶然,都未免到來得太快了一些。
原來我們的人類,竟是精神支柱如此脆弱的動物!
那遠在壯鄉深山種茶的馮雪雁一旦得知,皇糧衚衕二十五號院兒,竟上演了這麼一場荒誕而又悲慘的續集。她會怎麼想?或是從此便什麼都不想了呢?
第七章
戎冀感到,自己正在走進人生一個絕望的低谷。
他把自己的請假電話,打到了祥和醫院內科主任那裡。忽然發現,多少年來忠實職守的那個醫院,竟是那麼地可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