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姨樂了:“大浦行,這句接得正經不錯,就賞你一句三杯。”
何四媽今兒個也不把自己當外人:“紫姨屬您學問大。嚴探長一句三杯,那就罰您三句一杯,多唱幾句好聽的月亮歌來,給大夥兒聽聽——”
“罷,三句一杯也夠喝了。不過,誰要是能即刻說出,我念的這首詠月詩,一共用了多少個‘月’字,今兒我還有賞。”
紫姨打賞,那還能不是好玩意兒啦?在座幾個人,不由都豎起了耳朵——
春江潮水連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
灩灩隨波千萬裡,何處春江無月明?
江流宛轉繞芳甸,月照花林皆似霰。
空裡流霜不覺飛,汀上白沙看不見。
江天一色無纖塵,皎皎空中孤月輪。
江畔何人初見月?江月何年初照人?
人生代代無窮已,江月年年只相似。
不知江月待何人,但見長江送流水。
白雲一片去悠悠,青楓浦上不勝愁。
誰家今夜扁舟子?何處相思明月樓?
可憐樓上月徘徊,應照離人妝鏡臺。
玉戶簾中卷不去,搗衣砧上拂還來。
此時相望不相聞,願逐月華流照君。
鴻雁長飛光不度,魚龍潛躍水成文。
昨夜閒潭夢落花,可憐春半不還家。
江水流春去欲盡,江潭落月復西斜。
斜月沉沉藏海霧,碣石瀟湘無限路。
不知乘月幾人歸?落花搖情滿江樹。
紫姨一開口,秋姍立刻就知道,這便是張若虛那首著名的《春江花月夜》了。可是還沒等她的腦子轉過彎兒來,紫姨話音剛落,只聽一個低沉嘶啞的陌生嗓音,從角落裡響起:
“十四個‘月’亮。”
這下,十九號院兒裡所有的人頓時為之目瞪口呆了——即刻開口報出數來的人,竟是坐在角落裡的老獨頭?!
紫姨心裡明白,這老獨頭不像他人,聽自己唸詩的時候,總會被詩詞的意境分散了精神注意力。僅僅在對一個“月”字的發音上,老獨頭的聽覺高度集中——這就是心理學上的“以一念代萬念”的效果了。
待到酒酣飯飽、主客盡興,已是月上中天時。
大浦和秋姍都紅著臉,他們互相攙扶著,告辭出了門;小町喝得又笑又唱的,稀裡糊塗地被何四媽弄回自己的小屋裡去;隆龍突然藉著酒膽放聲大哭,這是以往從未有過的事情。只有曾佐的臉是喝得越高,就越發青。紫姨只好打發何四媽去廚房,用山楂片給他泡碗解酒的湯來。
何四媽說:“隆龍這孩子,長不大啦!”紫姨搖搖頭:“會哭了,就是長大了”曾佐喝過山楂水之後,一雙眼睛直瞪瞪地望著紫姨,突然湧出兩滴淚珠,在月光下閃閃發亮
紫姨一見,心也酸了。
她卻做並不在意狀,語調淡淡地說:“曾佐,這是秋姍讓我轉交你的——她抱歉晚了好些天,送給你的生日禮物啊!”
曾佐猶猶移移的伸手接過一個樸素的紙包。開啟來,是一條銀灰色的羊毛圍脖兒。耳畔只聽到紫姨還在絮絮叨叨:
“這是她跟那個薛護士剛學會的。人家巧手的女孩子,這麼簡單的平針兒打條圍脖兒,兩、三天的功夫也不用。咱們秋姍是初學,她笨,打了整整兩個星期呢”
一輪好大好亮的中秋滿月,正懸掛在皇糧衚衕十九號院兒的上空。天上沒有一絲兒擾月的雲彩——明兒個,該是個太平的豔陽天吧?
記憶中的《皇糧衚衕十九號》——(代後記)對皇糧衚衕的描寫,來自我兒時生活過十年的北京東四四條衚衕——路面寬敞,十幾棵古老的大槐樹,夏天在我上學的路上遮下一片蔭涼。我還記得,一座座廣亮大門前,坐著歷經滄桑歲月的門墩兒。有的石鼓上還蹲著呲牙咧嘴的小獅子它們大都被撫摸得亮光光、滑溜溜的。因為路面寬闊,院落宏偉,大、小轎車進進出出。那會兒,算是一條頗有氣派的大衚衕了。
這條衚衕因為路面寬闊,院落宏偉,加之新、老居民們的社會地位,從解放前到解放後的最初一、二十年,小轎車和大轎車進進出出,那會兒算是那一條頗有氣派的大衚衕了。
因為這條衚衕解放前就多有舊官僚的闊大宅第,解放後,有幾座兩進、三進的院子,作為敵偽房產被政府接收,充作了公家的幹部宿舍。我家居住的那個院子,就是其中的一個附有寬闊偏院的三進大院子。記憶中的那個大院兒,裡面至少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