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思微微一怔,很快又釋然自若。
這樣的開場白,只有一絲的意外,更多卻是在情理當中。
“這麼多年下來,攢下的家當,咱們現在這麼多人,十輩子也吃不完。”老太君將視線從窗前收回,看向明思,本來有些渾濁的老眼,耷拉的眼皮下的眸光,此刻卻是異常沉靜而亮,“即便捐了一半出去,眼下的家當,也足夠五輩子吃喝”
明思沒有說話,只靜靜地看著老太君。她知道,這些,不是重點。
老太君看著眼前穩若泰山,連眼神兒都沒變化一絲的明思,眼底閃過一絲滿意的激賞。
頓了頓,她露出一絲笑意,又斂去,沉聲道,“錢,是緊要的,可錢,也是最不緊要的!金山銀山,花得光,更敗得光!同這銀錢一般的,還有家族的名聲。積若沙堆塔,去若水推沙。十件好事,不若一件壞事。即便是那些販夫走卒,也能看不起你,也能啐你一口!”
明思眸光一閃,想起了探監時,納蘭笙所言,頓時明瞭了老太君此言之意。
這半年來的經歷,對老太君而言,是從未有過的折辱和打擊。
明思沉了口氣,輕聲道,“老祖宗,一個人的過錯,不該全家來承擔。即便是該承擔部分,如今,祖父和五哥,甚至我爹,做的已經夠了。納蘭府的門風沒有丟。”
老太君深深地看著她,半晌,微微頷首,“有不爭氣的子孫不怕,只要還能有爭氣的子孫。”停了停,“六丫頭,你今日做的可是一件大事,你可知曉?”
明思眸光平靜,“老祖宗,我明白。”
老太君望著她,眸光一閃,“你明白多少?”
明思微微而笑,瓷白生光的面頰上似有光暈,肌膚似剔透,那一雙烏眸如漆閃光。
她的語聲很平緩,“今日之事,於胡人,目光短淺者,氣量狹小者,定是恨我入骨。於漢人——”稍停,淡淡一笑,“定然也是譭譽參半。也定有人會說我對胡人媚顏奴膝,曲意奉承。尤其這賜婚聖旨一下,只怕猜疑者和那惡意揣摩者更是不少。”
垂了垂眸,復抬起,笑意同眼神同樣清明,“老祖宗,這些,我在前兩日就已經想明白了。”
老太君的眸光很亮,定定地看著明思,須臾,亮光化為暖意,輕輕頷了頷首,“能同老祖宗說說,你為何會想到那些說辭,為何會想到同那元帝獻那胡漢一家的想法麼?於此事,你心裡是如何想的?”
明思沉靜了片刻,才輕輕開口,“同那元帝說的話,也是真心話。老祖宗,在我眼裡,人縱有身份不同,出身不同,但真正的區分,我只會用好壞來區分。可我也明白,這世上沒有十全的好人,不論什麼人,心裡都是有些私心的。可只要不要因這私心連累帶害其他人,那麼,都是可以值得原諒的。我也有私心,此番若是不是因為自己的親人,我是斷不會走這一遭。我心裡也怕過——”
明思笑了笑,抬眸笑看老太君,“老祖宗,您別覺著我本事。其實,我怕死得緊。”
老太君一怔,驀地“呵呵”笑開,本來沉鬱的面色在這一笑後,也清明朗亮了許多。
明思抿抿唇,繼續道,“而且,這回不僅只是關係到我自個兒,還有我娘——”說到四夫人,她的眼神柔和了許多,“若是爹此番出了事,娘還有我,若是我再有個意外,我娘只怕就活不了了。”
老太君面上的笑意也斂住,輕輕頷首。
“而這胡漢一家,也並非這幾日所想。其實,在幾月前,我便有想過了。”明思靜靜地望向老太君,目光寧靜,“前年,我離開大京後。先走的西邊,然後一直向東。一路上,看了很多,也聽了很多。以前,只是從外面偶爾聽聞,要不就是從下人口裡聽了些。可這一年多,我才知曉,老百姓過得有多麼艱難。家境好些的,一天能一頓幹米飯,兩頓稀粥,還得摻粗糧。可若是家境差些的,一天能有兩頓稀粥粗糧,就算不錯了。這還不是荒年一個村子百十餘戶人家,賣過兒女的竟然就有三成。而且,有些村子,幾百號人除了一兩家有幾分地,其他的,都是佃戶。這些佃戶,每年收成能留在手裡的不足三成,還要除開來年做種的種糧”
老太君也悚然而驚。
對於民間的日子,她是聽聞過不少,卻未有明思這般細緻的描述和資料。
明思淡淡而笑,“此番胡人勝,一是有賴其多年籌謀,裡應外合,也是有賴於其兵強馬壯,萬眾一心。而大漢敗,卻是敗在民心!胡人自蒼郡而入,數十萬兵馬,縱然是化整為零,也不可能全然無波。縱然是襄城侯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