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上藍老太太的神色,忙強自壓下了滿腔憤懣,鎮定心神,點了點頭:
“三妹所言極是,我方才只顧著給妹妹出氣,未免嚴苛了些,既然三妹不計較,我也十分願意給她機會。”說著就討老太太的示下,“祖母您看?”
藍老太太目光如池底浮光,輕輕掠過兩個孫女皎若初露的面龐,淡淡道:“那麼就攆了她們兩家出府罷。多行善事,勿起邪心,神佛都看得到。”
藍如璇立刻道:“祖母恩慈。”
老太太不置可否,屋中一時無人再言,變得異常靜謐。如瑾暗暗感嘆,藍如璇真是好快的應變,瞬息之間,就能反應過來最最細微的關竅,順著祖母之意表現善心。
回想起來,昨日若不是她們急於求成,若不是自己早先查過紅橘的事,恐怕一時疏忽還真能被算計進去。
而和藍如璇比起來,張氏就有些不夠機變了。似乎兩人之間,出主意做決定的是藍如璇?如瑾微覺納罕。她是經過了一番生死之後刻意在這上頭留心,才能與旁人周旋一二,可藍如璇只比她大了兩歲,這樣的心思和手段,真是可怕。常聞宿慧之人多行異常事,難道這份歹毒心機,也算得上是一種宿慧?
只是,現下卻不是思量這些的時候。藍老太太的驟然號令不但讓張氏措手不及,如瑾卻也是沒想到會這麼快。
雖然是她一心相求的結果,可這結果來的太早,卻並不一定是好事。略略理了一下言語用詞,如瑾方要開口,身邊秦氏已經站了起來。
“婆婆,我最近身體是好了許多,能得您看重將家事交託,心中十分感激,也願意幫弟妹分擔。只是”秦氏露出愧疚的神色,“我大概還需要調養一陣才能徹底好起來,求您一個恩典,也請弟妹再擔待些日子,待我完全好了再接手府裡事務,如今只幫著弟妹將針線和植造管起來如何?”
如瑾心中一寬,未料自己沒開口,母親已先覺察說了出來。便跟著秦氏的意思言道:“正是如此,母親素來體弱,還請嬸孃多幫襯一些。”說著衝祖母笑了一笑,“您心疼大姐姐讓嬸孃多陪陪她,孫女也心疼母親,就請您允了母親的請求吧。”
這番推拒出乎眾人意料,不但張氏和藍如璇詫異,連一直神色不明的藍老太太也露出了疑惑之色。她看住大兒媳:“你真的只接針線和植造?”不同於賬冊、人事等事務,管著針線和植造是沒什麼弄權之處的,而且若只管這些不管賬冊,銀錢上也頗多束縛,無甚油水。
秦氏笑得賢惠端方:“不敢在您跟前弄玄虛,媳婦確實是想先接了這兩處,只求您疼惜媳婦身子。”
老太太若有所思,掃視眾人片刻,末了還是允了:“也罷,就如你所言,你緊著養好身子吧。”
“多謝您疼惜。”秦氏謝過婆婆,又轉向張氏,“這些年我身子不爭氣,勞累弟妹幫我管著家裡大事小情,實在是感激不盡。如今接過來針線植造,還得多多請教你。”
這樣溫和閒適的態度,像是昨日之事從未發生過,兩人是再要好不過的妯娌一般。張氏面上冰霜尚未散盡,聽見這話只勉強笑了笑:“嫂子客氣。”
言到此處,這件事就算是告一段落,只是因為屋中氣氛古怪,大家誰都不願意挑頭說話,一時有些冷場。平日裡這種時候,多是五姑娘藍如琳湊趣撒嬌,但近日她也不敢在祖母跟前說笑,此時更是一言不發坐在那裡。開始進屋時還有些隔岸觀火的幸災樂禍,待後來見事態如此,只是沉著臉了。
藍老太太露出些有些疲憊之態,揮手遣散了眾人,未待人都散去已然歪在了引枕上歇著。如瑾走到門口,忽聽得老太太叫住了藍如琳:“五丫頭,你留下。”
本已走在前頭的藍如琳身子一抖,遲疑著轉過身來,紅衫映襯得一張俏臉白如雪紙,更顯沒有血色。挨挨蹭蹭回返,與如瑾擦肩而過的時候,眼底閃過一抹憤懣的不甘。
如瑾款步出了房門,回頭去望,隔著窗紗看見火紅俏麗的身影立在屋中央,不一會就跪了下去。離得遠,不知裡頭在說些什麼。
日頭依然在薄雲後隱著,灰濛濛的天地間花草也不顯鮮亮,讓人心裡懨懨的。如瑾快走幾步趕上秦氏,扶了母親步行回幽玉院。一路上遇到的僕婢離得老遠就退在路邊行禮,恭謹中大多帶著不自然的忐忑。
秦氏嘴角含了一絲嘲諷的笑:“訊息傳得真快,看來這些人已經知道我要管家的事了。”
如瑾明白母親的心境,亦覺感慨。多年來這侯夫人幾乎只剩了個名分罷了,奴婢們也是不大當回事的,或有意或無心的,疏漏衝撞之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