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氏在笑,奚獻帝在笑,就連夏允亦在笑,金殿輝煌,樑柱橫亙,衣香鬢影,談笑風生間,梟王耀鳳,比肩而立,再無外力可撼動,動盪時局遂悄然而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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議後,奚獻帝宣承奚王、景氏入內參見,費忠仁身旁侍候。
談話間,奚獻帝詳問景氏過往,景氏恭敬行禮,遂娓娓道來。原生於將門,本弱質纖纖,忽聞鼙鼓起硝煙,父驟然逝於疆場,令錚錚景門轟然倒塌,昔日窈窕女淪落如斯,遭人左右,任人欺凌,幸得承奚王不棄,寧為擋陰風遮暗箭,她亦願執手情絲繞。
聽聞她一席話,奚獻帝唏噓不已,不由感嘆:“護國公有此女當真死而瞑目了。”
卻見景氏微微蹙眉,遂反問:“敢問皇上,為將者為國捐軀,是否分所應當?”
費忠仁高聲呵斥:“大膽景氏!”
哪知景氏毫不畏懼,僅陰冷再笑道:“廟堂雖高,狼豺登仕,殿閣之柱,蠹賊侵蝕,獸心畜行之流滾滾當道,奴顏婢膝之徒紛紛秉權,社稷危殆,民墜塗炭。敢問皇上,如此江山政權是否還值得為將者捨生取義,浴血奮戰,即便身首異處也應無怨無悔?”言辭間,景氏步步緊逼,詞句縝密,字字珠璣,當如俯瞰精網中頑蟲的蜘蛛,密而不透的萃取毒液,張開利爪,卻遲遲不動僅直盯獵物掙扎,肆意享受它對死亡的恐懼。
“你!大膽!”費忠仁再次高呼,漲紅老臉的紋繃得死緊,一身皺皮震顫,看來氣得不輕。
景氏冷目以對,身邊的承奚王早已緊握她的手,許是示意言盡於此,不必多說,許是給了一分支援,一分了解。
護國公景如山之枉死,全因朝內結黨營私之果,令她不吐不快。而太子一黨胡作非為,屢次聯名彈劾忠臣良將,丞相一派甚至號稱“東宮盛”,所行所言早已犯上越界,不忠不臣,更遑論後宮干政頻頻,私設刑法,與皇子、外臣明勾結暗謀私,此等狼心狗行之輩,此等朽木禽獸之流均安然肆虐,啃食江山,反而諸如護國公者含冤莫白,豈不荒唐?如此奚朝,如此政局,當真國不國,君不君,臣不臣。
景氏言辭大逆不道,理應重罰,可反觀奚獻帝卻面色祥和,仿若方才景氏所言不過請安的吉祥話,卻無人窺見奚獻帝斂眸中精光一猝而逝,半閉了眼遂抬首望去。但見景氏眉淡掃,目平和,神情不悲不喜,縱使觀察入微亦尋不到半絲波動,隱約間卻透著睥睨天下的氣度。
“她就是你選的女人 ?”奚獻帝的淡淡聲極突兀,卻是向著承奚王。費忠仁一驚,景氏不由一怔,誰也料不到才被冒犯天威的聖上竟會有此一問。
承奚王扯了扯嘴角,答道:“得之我幸,再無旁騖。”話落,遂低頭望去,灼灼華光映照一窈窕剪影,真真切切當當,清晰無霧,眸中僅有彼此。
剎那間,奚獻帝面上湧出一片惆悵,那神情並無怒意,徒有三分懊悔,三分自嘲,三分不明所以的意味。
“得之我幸既是如此,也罷也罷。朕乏了,你們退吧。”奚獻帝以手支頤,露了疲態,費忠仁剛要說些什麼,卻被他擺了手揮退。
承奚王、景氏再次行禮,但見英挺之軀伴著淑女華衣,攜手往外行去。蒼茫大地,眾山矗立,土地肥沃,瞭望無際,若為耀陽俯視群小,攬如畫江山,需一統天下的勇氣才可為。登宮闕,觸目九天金碧輝煌,璀璨榮耀加身,亦只有與生俱來的智慧才可征服。
後話:獻元十七年三月,承奚王娶正妃,號德兮夫人。雖此後民間流傳此女不守貞潔,有違婦德,然夫婦二人鶼鰈情深,德兮夫人於婚後亦持家有道,相夫有功,謠言終未得證實,難以追究。
第六章
獻元十七年三月,承奚王與景門聯姻,稱一時佳話。
當日,王府內紅綢豔豔,高燈齊掛,歡聲笑語,眾人那吉祥話說不完道不盡,此起彼伏,一派祥和。
這廂禮成,新人入洞房,到場賓客無不紛紛敬酒,大有灌醉承奚王之意,且苦了頻頻擋酒的副將夏允,不多會兒已被一波還一波的烈酒灌得面紅耳赤。
放眼望去,觥籌交錯,滔滔不絕,看似眾心歡愉,實則暗湧不斷,言不及義,笑裡藏刀。
府外各派密人早已安放,陰風蕭蕭,仿若驟雨將至。
誰不知一榮一枯,民間販夫走卒尚知競爭求生,身處權勢頂端的達官顯貴又豈會不懂盛衰榮枯往往僅在一線之隔,如此聯姻,於外勢如雷霆萬鈞,於內亦堅不可破,遂局面難以扭轉。
可京師重地往往線路頗多,交纏繁密,關係千絲萬縷,此時太子黨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