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分乘三輛轎車,前面八輛摩托開道,後面又跟著五部麵包車。我坐在第二輛,和閻真坐在一起。我問他是否高弟很不好對付,所以才需要那麼多人手。他笑著說不是,自從雷雄調來本省警察廳任特別偵緝科科長以來,一直雷厲風行打擊黑社會團伙犯罪,洪昇泰作為臨州最大的黑道社團,被他盯得很緊。所以儘管最近有些小幫會一再挑釁,洪昇泰都再三忍讓。今次整個臨州的黑道一起向政府施加壓力,借COV連續殺人事件偵破不力為理由,終於將雷雄調離偵緝科,換去交通大隊。洪昇泰忍氣吞聲了許久,這塊臭石頭既然扳倒,自然要抖擻威風,所以多帶些人手。
我沒料到雷雄居然和展教官還有這樣的矛盾,現在雷雄已經調去了交通警察大隊,再沒有查案的權力了。他整天板著個臉,也不是會阿諛奉承的人,大概早就不討上峰喜歡。這人雖然怪異,倒也確實是條硬漢。
我默默地看著閻真用長滿老繭的手掌撫摸一柄帶著血腥味的砍刀,他笑了一笑,從座位底下的蛇皮袋中取出一柄匕首遞過來。我搖了搖頭。
不知為什麼,他雖是笑著的,我卻感到不寒而慄;而雷雄總是冷冰冰待人,卻可以感受到他骨子裡的熱流。他雖不是個討人喜歡的人,卻不算個壞警察。
車開了半個多小時,已經來到城鄉結合部。這裡是城市的肛門,充斥著爛尾建築、泥沙塵土、骯髒的洗髮店、嘈雜的菜市場、陰暗的錄影廳、簡陋的檯球房。打著赤膊的老頭和濃妝淡抹的低階妓女毫無顧忌地橫穿馬路,不時向我們這隊殺氣騰騰的人馬投來驚懼而興奮的目光。兩個拖著鼻涕的孩子踢踏著跟車跑了一段,其中一個腳上的拖鞋繫帶突然斷了,只好無可奈何地停了下來,嘟著嘴目送車隊離去。
車在一片低矮的房屋前停了下來,司機叫道:組長,前面開不進去,媽的,這麼破爛!
我們只好下車步行。這一片都是棚戶區,房屋多是用磚石隨便壘成,也不粉刷乾淨,一條條縫隙露在外面。屋頂有用瓦片蓋著的,也有就用預製板胡亂鋪著的。用瓦片的大約條件要好些,不過很多都缺了不少瓦,只好拿塑膠薄膜補上,遠遠望去,好似瘌痢的腦袋,禿了幾塊。
無論好的壞的,牆壁上都寫著一個大大的拆字,字刷上去已經有些時日,不少筆畫都掉了,有些變做斥,有些變做斤,有些只剩一個丿。細細看去,拆字下面還有字,模模糊糊看不太清,只辨認出。。。。。。個代表,堅持。。。。。。主義幾個字,後面卻又跟著一隻大大的烏龜,龜殼上工工整整寫著王強是大忘八六個小字,這副畫卻是新鮮的。
在這些似坍未坍的棚戶之間,彎彎曲曲盤著幾條黑洞洞的陋巷,我們要走的巷子,原也可容汽車透過,但臨街的每家每戶都擺出攤子來,有些是賣餛飩快餐的,有些是當街剃頭的,有些賣日用百貨的,有些則硬生生建起一道圍牆,將道路割去一塊,算作自家的院子。這些不算,巷口還搭著兩頂塑膠膜工棚,從塑膠模的縫隙當中望進去,裡面擺著十來排高低床,想來是附近工地裡做生活的建築工的宿舍。
現在是上班時間,巷子裡盡是些婦女,見到我們這些不懷好意的人,都擁到家門口來看。那八輛機車慢吞吞地橫過街面,朝巷子深處駛去,一個小男孩不知為什麼突然從家門口竄出來,傻傻地站在巷子中心,有個婦人尖叫一聲,飛快地縱過來,把他拉了回去。
在這些人的眼裡,我們一定是某種非人的怪物,只消一個眼神或者一個舉動就足以叫我們口吐惡言大開殺戒斬盡殺絕,並且事後能夠手眼通天擺平一切麻煩,叫他們有莫大冤屈都無處可說,只能打落牙齒和血吞下。我們和廟裡的菩薩一樣無所不能不可捉摸,所以還是敬而遠之少碰為妙。
這叫我覺得無比慚愧。
那八位弟兄很快回來,其中一個在摩托後面栓了根繩,扯著一個鼻青臉腫的男人跌跌撞撞奔跑。那男人給揍得不清輕,還未到我們車隊面前就已跌倒,被機車拖了十來米,地上留下一條長長的紅線。
拖他的機車騎士對展教官道:會長,高弟大概聽到了風聲,逃了,這個叫三炮的是他的兄弟。
這小混混本已將近昏迷,聽到機車騎士的話,大呼小叫道:我、我他媽有半年沒和高弟聯絡了,我屁事兒都不知道!
展教官對閻真點點頭,閻真獰笑著朝三炮走過去,用大頭皮鞋踩住三炮的手指,慢慢地碾磨,說道:我姓閻,人家都叫我閻羅王,你也可以這樣叫的。高弟在哪裡?
三炮像個女人一樣抬頭尖叫起來,不斷重複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