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漢軍八旗這些腆顏事敵的漢奸與順民之外,舉目所及的漢人也盡皆淪落為建虜韃子的鼠尾辮奴,剃光頭上絕大多數的頭髮,僅留腦後金錢鼠尾狀的一條小辮子,這強加於人的小辮子真是要多醜陋就有多醜陋。
藏在街角的陰影中,周石三遠遠眺望著偽朝皇宮,眼中閃爍著仇恨的光芒,他周家整整一族老女老少,都是死在韃子的屠刀之下,血仇不共戴天,憤而棄筆從戎,誓報家仇,誓雪國恥。
作為武寧侯府的‘青鷂子’,周石三肩負重要的使命,需要經常裝扮成鼠尾辮奴、蒙古人乃至滿韃子的樣子,在滿韃子竊據的敵佔區秘密活動,因此當他回到遼東鎮有效管轄地界時,通常都是以僧人、喇嘛或者禿頭的形象公開示人,他為的就是要等到殺光滿韃子的那一天。
瀋陽,這時被韃虜改為韃京,建起了大片的宮苑,東邊有後金偽汗奴赫赤時期建造的大政殿、十王亭;西邊是偽金僭帝‘黃歹是’阿巴亥時期建造的宮殿,‘崇政殿’、‘鳳凰樓’、‘清寧宮’、‘關雎宮’、‘麟趾宮’、‘衍慶宮’、‘永福宮’、‘東配殿’、‘西配殿’;偽朝宮苑前後耗時十幾年,皆是漢人的膏血堆疊而成。偽朝韃虜以擄掠而興,其一衣一食,一磚一瓦,大半掠自遼東和中原,小半則是驅趕奴役旗下所擄掠的包衣奴隸耕作牧養而得。如此堂皇宮苑,恰是漢人血債之簿記,一筆筆血浸,一筆筆淚染,一筆筆如山屍骨疊壘,一筆筆似海冤魂纏繞,至今尚未得清算!
暴虐多疑**專斷的奴赫赤,野心勃勃頗有謀略的黃歹是,都是一代梟雄之姿,絕然不肯偏據一隅,但他們極盡奢靡地建造宮苑,擺出久居遼東邊外的架勢,確實有些令周石三費解,這又不太象是所謂‘雄才大略’者所應為。
是以大修宮苑之舉,麻痺帝國朝廷麼?
韃虜偽主或許是有過這方面考慮,但從遼東漢人長達數十年的激烈反抗來看,韃虜偽主的心念所想,其主要目的應當還是如何鞏固其統治地位,消化其燒殺擄掠的成果才是。而建都於何處,對開國創業之主而言,又往往是其江山基業能否穩固恆在的重大問題,而瀋陽可能是奴赫赤,乃至黃歹是在位當政時期各種建都選擇中最適合韃虜長遠利益的地點,沒有之一。建虜的新賓老城‘赫圖阿拉’是女真人聚居地,位置過於偏遠,立都於此便等於自動割離了與漢人文明之區的來往臍帶,自甘為野蠻之徒,不要說進窺中原,就是偏據一隅也是難能,稍有智慧者即不取此道;遼陽則歷來是遼東漢人匯聚定居的中心之一,韃虜若建都於此,則完全處身於漢人起義暴動者的包圍之中,同時遼陽距離建州女真根本之地過遠,又與女真大後方交通不暢,其中利弊,韃虜豈無權衡?也只有瀋陽,正當漢滿兩族雜錯接壤的地帶,道路四通八達,位置適中,可進可退,可守可據,既可與漢人文明之區保持來往,又能以之為中樞重地號令八旗,駕馭蒙古部族,正是滿韃子偏霸建都的最佳之選。奴赫赤‘遷都’瀋陽,在逐鹿遼東進窺中原的大局中便佔據了有利的態勢,對建州女真而言,佔據瀋陽乃是一著勝負手。
周石三至此就覺得豁然開朗,虜酋偽主雖為亂世梟雄,實際上也是狂妄野心與潛意識的畏懼互相交織。
虜酋偽主,作為山溝裡蹦出來的野人蠻夷,既嚮往渴望著中原沃土的繁華富庶,又畏懼著中土往昔的強大。
故爾,他們雖然野心勃勃,意圖以蛇吞象進窺中原,但其內心何嘗不在時刻憂懼那吞象不成反被撐死的可怕結果?
但凡世上梟雄之輩,都是心志非常堅毅之輩,哪怕所有家當已經輸個精光,只要不到徹底斷氣的那一刻,他們都是不肯放棄努力,放棄掙扎的。進可抄掠中原,退可割據偏霸,從心底來說,建州女真當政柄權的這兩代滿韃酋主,其所作所為,不過是梟雄所習慣的兩手準備而已。如果侵略中原的戰事不順,那時暫時退回老巢作龜縮偏霸之圖,伺機捲土重來也算是一角後手,也不過如此而已。
他們的野心,雖然並非當個遼東土皇帝就可滿足得了,但是他們所能想到的最大膽的故事,也不過是女真的完顏阿骨打曾經建立金國,竊據中原,與宋對峙的歷史,從他們早先曾自稱‘後金’,就可知道這點——建虜即想將奴赫赤當年臣服從屬於帝國,卻為一己之野心,背主造反,謀逆叛亂,種種不忠不孝不仁不義的歷史全部撇清抹淨,又想正其名份,自居正統,只能硬攀親戚,將數百年前的完顏金國拉來做祖宗,其實女真完顏部與建州女真又究竟有多少瓜葛呢?
哼哼。
周石三冷冷笑著,匆匆鑽入城中的街巷裡去。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