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論是曉幕高樓上宿酒未醒的高人騷客,還是晴簾靜院中好夢初覺的閨閣女兒,耳中聽聞此聲,莫不新愁易感,幽恨懸生。
要說在這庭院深深的秦王府紫雲樓,一般人應是無從聽見外邊街市的賣花之聲,以致有所感懷,唸叨起隔巷猶聞賣花聲的幽寂詩意來,偏偏雷瑾天道修為日深一日,耳力再是敏銳不過,雖然他無心以心神念力神通靈識去感知街市喧鬧,這宛如歌吟般的賣花之聲卻仍是遠遠近近,聽了入耳。
這一番賣花腔調,與京師、南京、姑蘇、杭州、揚州、松江、常州、嘉興、湖州、鎮江等地的賣花聲大不相同,天然質樸,高亢嘹亮,頗有幾分秦腔韻味。讓剛剛才注意到這賣花之聲,覺得新奇的雷瑾側耳聽了好一會兒,竟是比平常要晚了些才回到寢舍。
稍作梳洗,雷瑾換上睡袍,雲雁、金荷已然將諸般物事擺放妥當,精緻的紫銅茶爐已經安放好,紅羅木炭熊熊燃燒,藍熒熒的火舌在紫銅茶壺下翻卷。
冰縠輕聲笑道:“爺,茶來了!”
人到眼前,眨眼之間,一隻花飾繁複的亞剌伯銀茶壺裡斟出熱騰騰的紅茶上案。
端起青瓷茶碗品啜一口,雷瑾點點頭表示讚許。濃濃的紅茶攙上牛乳、紅糖,香冽不減,而除苦澀之味,茶湯甘腴香滑,解渴療飢,別樹一格,本非華夏習慣,而是西域塞北之俗。雷瑾幼年時候曾在草原牧區生活,對這種飲食並不排斥頗能接受,近年甚至於改以飲紅茶為主,蓋因平日肉食乳酪居多,需飲紅茶消食去膩,而上好的綠茶清苦幽雅,宜品不宜飲,消食去膩反而不及紅茶爽利了。
一口茶湯下肚,冰縠又笑盈盈地捧來一盤白酥鬆軟的馬奶子烤餅,雷瑾拈起一個,就著雲雁端來的一碗炸醬蘸了蘸,又拿銀匙舀了一匙炸醬,和著烤餅吃了起來。
那炸醬本是拌麵吃的,以肥瘦各半的豬肉切成碎丁兒,油熱後放蔥段爆鍋,再放肉丁一起炒熟,然後加入生醬不停翻炒,直至醬色加深,炒出醬香,再放些蔥段,稍加翻炒出鍋,盛在碗裡,表面漂浮一層清油,拌上過了水的刀切面,醬香、肉香、蔥香、油香、面香,香味齊至,已是美味可口,若再加些黃瓜絲兒、芫荽末兒,就更覺鮮脆爽口了。雷瑾偏是不太喜歡以炸醬拌麵條,而是把來蘸蒸餅烤餅饅頭之類,慣常吃著也極香。
吃著炸醬烤餅,大口喝著加糖的牛乳熱紅茶,雷瑾這種雜燴吃法也算是中外合壁的另類,獨享其味,也只得他一人也。
吃到腹中舒坦,雷瑾瞄了冰縠一眼,道:“凝霜如何還沒回來?”
冰縠嫣然一笑,如春風解凍,“爺,凝霜昨日晨早才跟車隊往終南去了,哪裡那麼快的就回來?好不好也得三兩天來回啊。”
雷瑾哈哈大笑:“爺倒是忘了這檔子事了。”
“爺哪裡是忘了?分明是惦記著凝霜妹妹。”冰縠抿著嘴兒偷笑,她這兩日近承恩澤,宛轉嬌媚,在雷瑾面前卻是不再沉靜如冰,打趣雷瑾時也膽大了不少。
“惦記就惦記,爺可是好生惦記著呢。”雷瑾笑道,嘴上說著凝霜卻只拿眼看著冰縠。
冰縠俏臉微微一紅,撅了撅嘴,卻不說話兒。
說話間,笑語喧譁,孫雨晴與夜合、阮玲瓏、萬枝兒、香嫋、紅絲兒、拂兒幾個湧入廳堂。
幾個人都是一色的西域胡服,男裝打扮,或是蜀錦圓領窄袖短袍,或是雲錦大翻領對襟窄袖短袍,腰繫革帶,足蹬小靴,十分的輕捷利落,英姿颯爽,顯是一早出外賓士騎射習練武事,這時方才轉回了。
她們這一身的西域胡服其實相當令人側目,西北邊塞的漢家女兒固然會騎擅射者多,柔弱者少,所謂“搴裙上馬如轉蓬,左攬右射必疊發。婦女已如此,男子安可逢”是也,但女兒家仍以著漢家裙裾者居多,象孫雨晴幾人這樣明目張膽地穿著西域胡服招搖過市,而且還是男裝,是為禮教中人道學先生難以容忍,只是他們已掀不起什麼大浪,除了概嘆幾聲“奇裝異服”“傷風敗俗”“世風日下”“人心不古”之外,形不成對平虜侯府的強大輿情壓力。這樣一來倒是方便了平虜侯府的女人們,平時可以肆無忌憚地愛美扮靚,穿衣戴帽各依所好,想怎麼穿就怎麼穿,只要雷瑾沒甚意見,那就誰也管不著,完全不用擔心外來壓力的干涉。
雷瑾淡淡瞥了一眼孫雨晴,吩咐端上早點茶水。
明光照耀,丫頭嬤嬤穿梭來往,早點茶水片刻上齊,雲雁、冰縠、金荷、夜合、阮玲瓏、萬枝兒、香嫋、紅絲兒、拂兒等都恭立在側侍侯,真個是滿堂嬌花由人醉。
孫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