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竟是待了十五年的地方,一旦離開,心裡總有些不太好受。言武想必也是如此。
離開西北只有一條路,這條路雖然寬,但是荒涼程度這個沒什麼好說的。
我抬頭望了前面一眼,停了下來:“完了,有本書忘在明玉那了。”
言武一愣:“什麼書?”
“兵略六解。”我嘆了一口氣,有些懊惱,“都出來了,怎麼好意思回去,剛剛想起來要回就好了。”
言武左右看了看,沒有發現不妥處,便道:“我回去找侯明玉,小姐你在旁邊的候雨亭裡稍事休息。”
我點點頭,看她策馬離開。
慢吞吞地走到亭子邊,將雲生栓好,順手拔了一把亭邊的雜草來餵它。
雲生隨我征戰多年,也不挑嘴,就著我的手啃食。
“出來吧,言武已經走遠了。”我說。
周圍寂靜了一會,不久從兩邊的荒地裡忽然冒出上百個土堆,每個土堆裡跳出一個黑衣人,手懷兵刃。
我雖然武功不如言武,然而天生六感超過常人。在某些特殊環境裡,甚至能比言武更早發現埋伏。
掘地三尺,藏身泥下,這心思不可謂不深。
當然想要我死的心,也不可謂不強烈。
來人面色肅殺,將我團團圍住,身上似乎還帶著淡淡的血腥氣。
“這匹馬跟我多年,對大燕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可否放過它?”我不敢過度激怒這些顯然是以殺人為職業的人,怕她們一個激動就連人帶馬一起宰了,儘量用柔和的語氣商量。
“你早知道我們埋伏,為何不跑?”其中一人開口,聲音冰冷果然如同她的衣服一樣沒有任何溫度。
“跑?跑去哪裡?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我覺她們似乎也不是不可以商量的人,心頭微松,“我既然做了君忌之事,自然要承擔這後果。雖不知道閣下如何稱呼,但有一事請閣下轉告。”
“你以為我們是誰的人?”黑衣首領眼露兇光。
我輕輕一笑,自說自話:“十五年前我投筆從戎,只是不希望我大燕泱泱大國,百萬女郎,最後卻需一個男子犧牲自己才能某得一時的平安。如今齊軍退去,二十年內當無戰事。我現在唯一的願望就是希望柔嵐殿下能夠自擇妻主,不再受和親之累。”
黑衣首領定定地看了我一眼:“閣下還有什麼話要說嗎?”
母親和爹爹有阿文照顧,言武有明玉和謝冼護著,我的話如果能傳到我想傳到的地方,柔嵐應該可以保下。
我不是不知道宋氏有保我一條命的能力,只是我不想因我的任性把傳承五百年的宋氏全族拖下水——當年我是可以選擇娶柔嵐這麼一條輕省的路的,但是我沒有。
看了一眼腳邊的黃土,道:“下手利落點,我可不想疼死。”
黑衣首領眼中終於有了一絲波動,她突然屈下一膝,向我微微低頭:“送將軍。”
那一瞬間,我感覺自己身上一鬆,立刻就飛了起來,好像一顆流星,在天空中翱翔。風在耳邊吹,雲在身邊過,大地在身下緩慢移動,這種感覺很奇妙,很縱意。
不知道飛了多久,突然感覺下面有人在看我。
我低頭,發現這裡的地面有些奇怪,很多四四方方的方塊插在地面上,許多小甲殼蟲一樣的東西好像螞蟻搬家一樣有秩序的爬來爬去,發出吵鬧的聲音。
這是什麼地方?
我看見一個角落,有一個男子仰頭怔怔地望著我。他的眼神清澈,眼眸明亮,倒影著我的靈魂,溫潤得好像一潭湖水,上面卻蕩著淡淡的霧氣。
是他!
我突然就好像明白了許多事情,想起了很多事情。
他的眼神那麼熟悉,熟悉得好像我曾經見過千百次,想過千百次,已經融成我自己的一部分,不能分割也不能離開,卻偏偏被剜掉的另一半身體。
我很想問問他:
那些說好的唯一呢?
說好的一生一世呢?
憑什麼?
憑什麼叫我為他——歡喜,愛戀,痛徹,迷惑,思念
你是一陣風,來去隨心,不管自己帶來什麼,也不管自己帶走什麼。
我只是河這邊的一棵樹,看著河那邊的你自由自在,向前一步也不行。
你高興就過來戲弄我一陣,不高興就棄我如敝帚,絲毫不考慮我的心情。
你想讓我怎麼恨你,到底想讓我怎麼去恨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