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於,慕半依不敢置信地喚道:“笙,笙兒”
笙兒一下怔在當場,這個人,怎麼會知道自己的名字?
於是仔細去看那張臉,而她也正竭力擦掉上面的泥漬。當五官逐漸清晰時,笙兒倒退一步,表情簡直比看到妖魅鬼怪還要誇張,伸手指去:“是你怎麼會,竟然是你”
被他認出,慕半依垂點頭,想笑卻又無力。
在這裡遇見對方,是不是就說明,那個人,他也
心臟,突然跳得有些發慌。
天邊餘暉正悄然灑來,像一潑硃紅的墨,晃得人眼迷痛。
慕半依睜眼而望,只覺一陣暈眩,支撐的雙臂莫名失力,身子往後仰去。
須臾間,有雙溫柔的手臂將她及時托住,滿身灰塵,染了那一襲白衣。
又是顫抖又是憐惜,抱在懷中,亦如尋了千年。
清幽夾苦的味道縈繞鼻尖,輕輕聞入,卻能一直苦滲心底。
在他的懷中,慕半依堪堪睜眼,那一刻,宛若被朦朧的天邊秋水籠罩,清柔盡處,流動著千萬重月華不及的憂光哀色。
瓊玉琢雕般的臉容,泛著暇雪一樣透白的亮澤。不知是因為緊張還是什麼,輕摟的纖弱手臂正顫抖不止。
不敢眨眼,像怕看錯,又像怕是一場夢境。
慕半依微怔之下,竟有些迷離恍惚,隨後緩慢展開笑顏,彷彿疲憊走到盡頭,周身滿是溫暖安逸。
“慕姑娘”安逢然瞳孔一凝,見她閉目垂睫,貼近自己胸口。那極為寧和的神情,好似在月輝的照拂中安睡。
她均勻的呼吸隔著衣物傳達心間,才知一切都是爾爾真實。
安逢然將她摟緊,就像滿身冰雪,觸及著這麼點點溫暖。看到懷中人釵橫發亂,姝容盈灰,剎時震痛了心房。
為何,她會出現在這裡?
為何,她會淒涼落魄至此?
伸手輕輕整理著鬢髮,拈去夾雜其間的殘葉。雲絲千縷,情纏錯盡。
安逢然抱住她,轉頭望向那名夥計。原本孱弱的身體因隱抑悲緒,吐字都顯無力,但那無可掩飾而流露出的急切,卻令人莫名驚悸——
“這是怎麼回事?”
夥計呆站原地。見對方素冠白衣,一身纖弱清貴,暮色緋光之中恍若虛幻剪影。然而那雙眼,清憂亦如碧水青瀾,蘊藏著比妖豔晚霞更為極致的悽悒。
這眼神,竟看得夥計心頭一痛,連忙收起竹竿,說話有點打結:“我,我也是做得好好生意。誰知道從哪兒冒出這麼個叫花子,非但不給錢,還死纏著不走。”
叫花子?
聽男子這麼說,安逢然突然兩手發顫,更心疼得跟什麼似的。低頭嗆咳。
夥計看他穿戴服飾,就知是出身富貴的公子,不過那臉色蒼白得不正常,想必是個弱身病體的主兒。剛剛因幾句話就嗆咳不止,萬一再有個什麼激動,一口氣沒喘上來。這他可賠不起啊!
夥計感覺還是少惹為妙,緩和下語氣:“算了算了,她倒是沒惹出什麼亂子,既然你們認識,這事便就罷了。”說完,趕緊拎著竹竿離開。
安逢然也沒打算與對方計較,一心繫在慕半依然身上,見她陷入昏迷,便抱住起身。可是才跨一步,削瘦的身形就如岸邊蘆葦,搖晃不穩。
“公子。”笙兒怕他力氣施盡,兩個人再一起摔倒。連忙阻止,“公子,你快停下來,你現在正病著,哪有什麼力氣。”
安逢然腳步踉蹌,卻不肯停下。呼吸急促,咬緊了牙根,汗珠一點點從鬢邊潤出。
為什麼,從這裡到馬車,不過一段很短的距離。
為什麼,對別人來講輕而易舉的事。
他卻,做得如此艱難?
懷中人,明明是自己最為憐愛的女子。
難道這一點,自己都做不到嗎?
胸口窒悶得,快要喘不上氣。一時疼痛得,眼前發花暈眩。
他突然定步,抱著慕半依,劇烈嗆咳。
“公子!”笙兒即從後扶穩他,朝車伕遞去眼色。
車伕明意,上前堅持道:“公子,還是由我來吧。”
安逢然抬頭,臉上透出虛弱蒼白。
笙兒跟他最久,自然瞭解他想什麼,勸說道:“公子,我們還是別在此耽擱,先去鎮上找家客棧,慕姑娘這番樣子,看來是受了不少苦。”
安逢然聞言,睫毛投落下黯然陰影,終於點點頭,小心翼翼地,將慕半依交給車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