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晦伏

被宮人恭謹地領入前殿，菱妃今日穿著翡翠綠拽地長裙，宛如幽荷漫香，寬袖挖領，腰際掐褶，襯出身材婀娜，且中間繫著一條淺銀穗子，隨步履輕移時柔美飄搖。

她梳著精緻的三環髻，繁鈿步搖點點生燦，髻字尾多顆小巧花珠，映得面如碧波，清婉之中又別有一番嫵媚神韻。

然而若細看，會發現那張臉容上抹著厚重脂粉，彷彿在刻意遮掩著什麼。

少頃，慕半依被樂桐攙扶而出，一件粉金碎花襟子，下配鬆軟的雪紗裙裳，容顏未施粉黛，卻依舊嬌美無暇，恍凝隱藏水霧處的瀅瀅桃花。

因慕半依平時就有粗心大意的毛病，現在又懷孕一月有餘，樂桐與樂欣自然伺候得仔細，況且皇上對這個孩子十分看重，更不敢有絲毫馬虎。如今連對方邁個步子，她們都恨不得要斟酌幾分，害得慕半依拒絕不來。

與菱妃目光相觸的一刻，慕半依忽然有種時隔久遠的感覺。

其實自從發生樂如姬行刺一事後，二人平素來往並不多，基本只在慣例的後宮家宴上見過幾面。菱妃一直深居簡出，行事低調，而讓樂桐與樂欣感到憤慨不平地是，當初慕半依捨身救護小皇子，菱妃卻沒有表現出過多感激，不過在事後派人送禮慰問。但慕半依深知那時候她也是受驚過度，因此並未放在心上。

然而有些東西，終究在無形中改變。

曾經最為親密的主僕二人，而今，卻隔著幾步之遙的距離相對，彷彿有條跨越不了的鴻溝，橫於彼此之間。

看著眼前這個溫婉端莊的女子，慕半依心緒悵然，幾乎再無法想象，她就是當初那個跟在自己身前身後，懵懂無知的小丫頭了。

躊躇時，正不知如何開口，忽聽對方親切地叫了聲：“姐姐。”

慕半依有些反應不及，就見她一臉溫和地上前：“今日我突兀前來，沒有打擾到姐姐的清靜吧。”

她熱絡地伸手覆來，不知為何，慕半依覺得那掌心有點涼，欲啟唇，卻又被對方打斷。

“不，其實該說是我差點打攪了姐姐呢。”菱妃另一手執帕，邊說邊掩唇發出銀鈴似的笑音。舉止之間，竟是說不出的高貴得體。

然而聽入慕半依心中，莫名生出一股怪異。

見她表情疑惑，菱妃這才落下帕子，笑道：“陛下他，剛剛來過了吧”抵達桃灼宮前，她正巧看到顧墨晗乘上御輦。自己則靜靜站在角落，目送著離去。

慕半依一愣，隨即反應過來：“最近陛下政務繁忙，不過是有暇到我這兒來一趟。”

菱妃溫和地扇動下睫毛，目光滑向她的小腹：“如今姐姐懷有龍脈，真是可喜可賀。”

慕半依淡淡一笑，二人坐到椅位上。

“說起來，這個孩子雖然還未出世，但陛下對他已經是格外重視了呢。”菱妃臉上沒有過多表情，仿若一句閒聊，爾後露出笑容，“姐姐真是福氣加身，不僅喜得皇嗣，在陛下面前又是隻盛不衰，實在讓後宮的姐妹們羨慕不及。”

她眼神往慕半依身下望去，那條雪紗裙裳宛如白茶花鋪展於地，貌似不起眼，但在光照下卻泛動著柔亮條紋，好似水波瀲灩，流華生璨。正是今年新貢的天雪蠶絲織品，穿在身上薄若無物，柔如輕雪，一針一線無不講究，技術更是繁複至極，唯獨的一匹，如今卻穿在了慕半依的身上。

當然，別人心中在意的東西，換到慕半依身上竟壓根不曾注意。平日顧墨晗經常會賞賜下一些貴重的繡錦織品，但慕半依完全不上心，全交給樂桐她們收拾著。而選擇這一件，也無非是覺得穿上輕盈舒適罷了，加上時節正好。

聽她如此說，慕半依胸口不禁湧現一股難言的複雜滋味，如今與對方之間，終究也要用起這種生疏客套的語調了。與此同時，眼角有些乾澀：“做為皇家子嗣，陛下對每個孩子，自然都是愛護重視的”隨即很快恢復笑意。

菱妃抬頭注視，記憶裡，那嘴角綻開的笑容永遠都是這般豔若燦陽，不知悲喜，沒有怨怒，似乎凡事對她來講，都好比飄渺煙雲一樣，難掛心頭。

“對每個孩子”稍後，菱妃將幾個字喃喃咀嚼，唇邊竟牽出一抹隱晦不清的弧線，“或許，並非如此吧”

今日她就站在角落，痴痴怔怔地望著那道讓自己深眷如許的身影，也分明看得清楚，他雙眸中充盈的甜蜜與幸福。

如此溫柔的表情，浸照在天光下，就恍若夢中的吉光片羽，美好而難以尋覓。

那是與對自己所截然不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