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她記事起,就從未有過片刻自由。她無時無刻不在渴望著自由,渴望著叛逃。絕色之禍,她已受的太多。若非是這張臉,義父也不會流露出那樣的眼神。那眼神讓她害怕,讓她作嘔。
既然無力反抗,那就將他最在意的武器毀滅。置之死地而後生,如今她已別無退路。
她吞下那顆靈丹之前,再次問他:“你當真會愛我如初?”
“不過是半月之期而已,你若不信,就當是對我的考驗。半月之後,若我還在你的身邊,請你不要嫌棄我一無所有,但願你能下嫁於我!”
“我自然對你深信不疑,但如何做到毫無畏懼!”
“我陪你一起飲下!從此以後,同甘共苦,絕不離棄!”
景荇說著,伸手來奪。傾妃後退半步,將靈丹一口吞下。
只怪他表演太真,只怪她太易輕信。
她倒在他的懷中,昏睡不醒。那樣迷離的溫暖,她以為這就是永久。
誰知,她醒過來以後,一切都變了模樣。
她的容貌淒厲可怖,連她自己都不敢再照鏡子。無論是白天,還是黑夜,她都不敢出門。只能躲在角落裡,期待著半月之期能夠早點結束。
他不在她的身邊,留她滋生在陰暗裡,自生自滅。
那半個月裡,她不知道自己是怎麼熬過。沒有陽光,沒有食物,唯一支撐自己的,就是半月之後的復原。
她不想追問原因,她只想再次恢復那皎皎風華,能夠站在陽光下,自在飛舞。
那時,一切都不再重要。愛與恨,情與仇,全部都抵不過心中對陽光的渴望。
也虧得她從小就被義父嚴酷訓練,竟然真的撐過了半個月!
她一筆一劃地在山壁上刻下日子,當她滿懷期待地衝出山洞,跑到河邊,撩開自己遮面的長髮,看到水中的容顏時,不由得大聲尖叫起來。
原來,那竟然是蝕骨毒藥!
麵皮漸漸腐爛,甚至露出白骨。傷痕累累,那噬心之痛,無法可想。
她想過去找他,可是白天根本就不能露面。她無法忍受面蒙黑巾,被人指指點點。到了晚上,她好不容易避開行人,遊蕩到宅子外。然而他有心躲著她,命令重兵防守,絕不許任何人接近。
她想問他,為何如此害她。
雖然未能見到他,但是很快就有了答案。
東洲喜訊四傳,說是景二公子即將成婚,而他的未婚妻——則是南洲王之女許裳。
一切再也明白不過。他愛的從來都不是她,而是那註定無望的權勢。從前他那般待她,究竟幾分真心幾分假意,且不必追究。但是她無法不去揣度,當初他的用意。想必是因為那時候義父還沒有決定她的婚事,他以為自己還有機會與北洲聯姻。如今聽到她的婚事,自然不必再惺惺作戲。
他要娶的是名望,她什麼也給不了他。除了容貌,她什麼也沒有。
所以,他要將她唯一的驕傲毀去,叫她永遠也無法接近他。
他狠心如此害她,原來是因為——她羈絆了他的腳步啊!
她仰起頭,淒厲地大笑起來。笑自己的可悲,笑情愛的可恥。
“姑娘,你說得對,我實在是太傻!又或者說——是我太過輕賤!曾經有那麼多優秀男子愛慕我,可我卻偏偏輕易地交給了他!落到如今的下場,是我自己活該!”
“曾經我聽到過一個故事,也是一位女子被人所負,最終變成孤魂野鬼,遊蕩在天地間,永遠都找不到歸宿。但願你能夠走出來,不要再步她後塵。”
“走出來?你叫我如何走出來!我已經什麼都沒有了,唯一的支撐就是,再見他一面,跟他當面問清楚!可是他卻狠心至此!”
“問清楚又能如何?答案往往更為殘忍。況且,你自己早已心知肚明,又何必再去自找傷害?”
“我不甘心!非得親眼所見,才能死個痛快!”
“許多時候,正是因為這句不甘心,而害得自己更加痛苦。我並非善類,亦無力渡世。只是看到你的過去,想起很多事情。傾妃,你難道不想知道,是誰害了你的親生父母?”
“我”
傾妃的眼神變得迷惘,那樣一雙明麗的眼睛,是她可怖容貌殘存的最後驕傲。
沒等她回過神,卿淺拉著她,回到了那一天。
漫天的火光,漫天的鮮血,那對夫婦倒在屍堆裡,緊緊地將年幼的女兒護在身下。
暗無盡頭的殺戮,一切漸漸靜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