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年級的學生組織起來,叫做‘青年戰鬥團',每天訓練三個小時,時刻準備著‘一億總玉碎'。
他眯起眼睛,雙手不由自主地握攏麵碗,立即被滾燙的麵湯蟄了一下,連忙鬆開手。
那也是三伏天的一個黃昏,正是大街上最熱鬧的時候,因為天氣出奇地爽朗,所以人比平時多了很多,我從學校回家,因為已經被高強度的訓練磨去了所有氣力,只顧低頭走路,偶爾抬起頭來我看見了龍。
他笑了笑,卻比哭還要難看:兩塊雲朵從中間分開,露出背後碧藍的天空。龍便從天空中呼嘯著撲了下來,身後跟著成百上千的同類那當然不是真的龍,是你們大漢國的轟炸機,在機腹上濃墨重彩地畫著一條條怒氣赳赳的龍。這龍都已經可以被肉眼看到,可見飛得有多麼低了。我那時並不知道這是什麼東西,只是突然之間看見了自己平時喜歡的東西,心裡高興得很,在大街中間又蹦又跳。旁邊的大人們不知道是怎麼一回事,我驕傲地把自己的發現指給他們看,這些人卻突然發出了尖銳的叫聲,一個個四處亂跑。隨後四面八方都傳來了烏里哇啦的警報聲。我卻置若罔聞。
那龍靠得很近,我屏住了呼吸,忽然從龍的腹部落下來一些黑色的東西,輕飄飄地散落在很遠的地方,我很有些失望,卻見那地方射出一道壯麗的光輝,隨後大地都震動起來,我跌倒在地上,一下子給震傻了。
等我反應過來,世界已經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四周所有的房子都倒塌、熊熊燃燒著,我的周圍都是人,死人。有些是沒頭顱的,血從脖子裡噴出來,足有兩三層樓那麼高,好像一株紅色的樹;也有肚子被開啟的,雙手捧著紅紅綠綠的臟器,不知怎麼辦才好;還有被燃燒彈砸中,燒得焦黑的,變成很小的一團人形,比貓大不了多少;我看見最古怪的一個人,大腿被一根鋼筋戳穿了,人卻還精神,拖著腿想要逃進一間半塌的樓房,卻總是進不去,因為鋼筋還插在腿上,門窄,卡住了。我想提醒他應該換個方式,橫著走進去,好像螃蟹一樣。不過終究沒有說因為在學校裡被教過的,如果遇到了空襲,就千萬不要到樓房裡去。那人試了一陣,腳底的血越來越多,還是躺倒了。周圍又有嬰兒在哭泣,好像還不止一個,很快也不哭了。街上這麼多人裡面,就只有我正大光明地站在街心的沒事,真奇怪。
麵湯涼了些,榊原秀夫捧起碗呷了一口,若有所思地嚼著面,朝我作了個抱歉的表情:對不起,這自然是站在東瀛立場上的一面之詞。我明白那場戰爭是由東瀛發動,並且給大漢帶來了更勝東瀛百倍的痛苦,但您不能指望一個十二歲的孩子能夠明白這些,對不對?我只是敘述了我所看到的一切。。。。。。那之後不久,戰爭結束,美軍進駐東瀛,祖父的公司也被賣給了美國人。而你們大漢,則又陷入了一場權力更替的鬥爭,就像二戰以後發生的那樣。很久以後,我才知道大漢方面之所以轟炸大津,正是因為祖父的醫療器械公司為軍隊提供用來裝載、發射生化武器的輔助器械。。。。。。但是當時,您可以想見我是多麼痛恨大漢。一個孩子由愛而產生的恨意是多麼強烈,大人們永遠不會注意到的。我的腦海裡時刻浮現那些路人被炸死的景象,我痛恨自己的無能為力和無動於衷。我想如果再發生戰爭,我絕不能眼睜睜看著他們死去了。這,也是我執意學醫的唯一目的。
如果就這樣下去,我可能會變成一個徹頭徹尾的軍國主義者。幸好,我在大學裡結識了我的救星,我的女神,也是我日後的妻子,一位大漢留學生。那個時候戰爭結束還不久,很少有大漢人會來東瀛求學,偶爾有幾個,也常和東瀛人發生摩擦。只有我的女神不一樣,她外表文靜、優雅,骨子裡卻頑強、堅韌,她從不會大吵大鬧,但也絕不軟弱屈服,每當我們這些青年學生就大漢和東瀛的關係高談闊論,甚至故意對她挑釁的時候,她總是不卑不亢,往往能夠舉出大量資料和影像資料,直指戰爭的實質。
在她的影響下,我漸漸開始冷靜下來,開始研究這場戰爭乃至從古至今整個世界所有戰爭的意義。不得不承認,在古時,在世界各民族尚且處於混沌矇昧的時代,戰爭是兩個從未接觸過的民族唯一和主要的交流手段,在那個時期,戰爭自有其存在的正面意義。可是到了現代,整個世界已經形成村落的時候,我便不知道這頭怪獸為什麼還會存在了。自那以後,我站到了我的女神一面,竭力反對任何形式的戰爭。這個世界已經渾然一體,人為什麼要用自己的左手攻擊右手呢?
他的臉上露出了愉悅的光輝,彷彿正在回憶和妻子共同度過的日子,可是隨即這光輝便黯淡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