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水沉默片刻,腳步又快了些。
“我一直都在。”
是啊,只有孤水一直都在,從不會拋下他,不會讓他一個人坐在冰冷的房間裡不知所措。就算孤水不喜歡說話又怎樣?他希望的並非有誰與自己閒聊,只要孤水站在那裡就好,讓他知道,還有個人忠誠地守在自己身後。
安心地把臉頰貼在溫熱脊背上,連嵩前所未有地輕鬆,哪怕他很明白,自己已經是個無藥可救的罪人。
山河染血,罪行滔天。
“玄冰棺只是個傳說,如果山頂沒有怎麼辦?”
“不知道,沒想過。”
“若是沒有,到山頂後你就走吧,我想一個人看看風景,看看滿眼的白色是什麼樣子。”
不滿地低低哼了一聲,孤水故意停頓,將連嵩往上背了背。
“要看雪景,我陪你。”
並非希望他陪在身邊,這種時候,連嵩希望從孤水口中聽到更加絕情的回覆——這巨大的冰川棺槨只屬於他一人就夠了,孤水,應該繼續活下去才對。
卻不知為什麼,連嵩無法開口直說。
孤水在身邊多少年了?若從那日到武館將他選中算起,大概已經過去六年;若要從二人在檸河畔相遇算起,那便是漫長的十四年。
當然,期間八年他們是不曾相見的,但那八年裡,他並未忘記那個被人欺負的沉默少年。
縱是貧窮悽苦,孤水仍保有他所向往的東西。
自由。
“如果那年在檸河邊我沒有救你,如今定不是這番光景。”
“我還是流浪街頭的乞丐,你繼續做你的小公子,這樣麼?又或者許多年前我就被人打死、餓死了。”
連嵩一聲輕笑,格外慵懶。
“我也好不到哪裡。其實那次我是打算跳進檸河裡淹死自己的,看見你被人圍著踢打,發現原來世上還有比我更可憐的人,於是便斷絕了求死的心說起來,從那時起我就在利用你啊!倘若你是為報恩才隨我到現在,真的是被我騙慘了呢。”
“一頓飯,還不至於以性命相報。”
孤水停下腳步,抬頭看了看已在近處的山巔,莫名地挑起從不會微笑的唇角。
“要說理由的話,我也不知道是為了什麼,就是不想看你獨自一人。當我多管閒事好了。”
山風凜冽,刮來的都是生硬冰雪,割在臉上留下一道道紅痕。
連嵩把臉面埋在無風無雪的臂彎裡,忽然覺得,其實這樣也不錯。
何必問理由原因?這世上混沌糊塗的事情太多,只要過得舒心就夠了,就好比常人願為之付出的親情愛情,他永遠無法理解。又譬如藍芷蓉跨越兩世的遺恨,在他眼中分明是可笑之極的舉動。
愛也好,恨也罷,那些常情,對他來說實在太過遙遠,渺不可及。
“到了。”
身子一輕,連嵩被慢慢放下,在孤水的攙扶下緩緩直起身子。
“這就是雪山之巔?”環視空曠的巨大冰洞,連嵩啞然失笑,肆意而微帶戲謔,“早說過,什麼玄冰棺,什麼神蹟,不過是騙人的謊言罷了!即便世上真的有那些東西,又怎會給我這種重罪彌天的惡人?孤水啊孤水,你到底有多傻,竟為了虛無縹緲的傳言跋山涉水揹我來這裡還不如讓我一死了之”
說到後面,又忍不住開始劇咳。
連嵩本就對什麼雪山之巔有玄冰棺的傳說半信半疑,按理說就算沒有也不至於太過激動,卻不知為何,當他看見冰洞之內空無一物,更沒有救命希望時,他驀地湧出一股惱火。
似乎,還有幾分酸澀。
縱是一路走來從未提起,他卻是知道的,冰凍至極的北海,高聳的冰川雪山,對孤水來說都是極其不利的地方。
孤水的傷口尚未痊癒,冒著性命危險辛辛苦苦揹他闖到此處,難道就為一個根本不存在的謊言嗎?!
笑聲愈發嘶啞,歇斯底里,迴盪在空曠冰洞內更顯蒼涼。
“這世上沒有人比你再傻”
笑到最後,抵住眉眼的指縫間,滴水迅速成冰。
孤水許久沒有開口,看著令得希望破滅的冰洞些許呆滯,末了一聲嘆息,眼角三分自嘲。
“那就死在這裡好了,這麼大一座山給你陪葬,總襯得上你的野心了吧?”
縱不能以天下為殉葬,好歹也能得世間最純潔僻靜之處安息,總好過那紛擾紅塵、不休兵戈,也遠勝起伏無止的恩怨愛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