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不好意思,以習慣為名站了起來。
他一句習慣,只兩個字卻深深扎進徒千墨心裡去,從前,那些來試戲的孩子進了門,孟曈曚就是這樣坐著一個一個審視,劉頡便侍立一旁,是輔佐,也是學習。只是現在,明顯不是緬懷的時候。徒千墨比任何人都明白,作為製作部的總監,傷春悲秋的纏綿戲碼從來只被用來換大把的鈔票,而不是像上鉤的十幾歲小姑娘一樣哭天抹淚,再買大包大包的紙巾。
“老師好,師兄好。”聽起來有點突兀的問候,但是,這樣的氣氛下,徒千墨和劉頡既是評審又是看客,陸由倒真的像一個面試者了。
徒千墨看他站好在桌前的空地上,也是開門見山,“《故知》你昨天看過了。今天叫你來,正好,阿頡也在這裡——”他微微點了點頭,劉頡上步將一張A4的列印紙交給他,陸由看著紙上的場景和臺詞,略略鬆了口氣。他現在才知道,原來,叫他來,是為了,試戲。
臺詞,只有三句。
“我回來啦。”
“我回來了。”
“回來了。”
《故知》的故事,並不複雜,白描式的藝術手法,講述了主人公卓武的一生。
卓武和秦揚是從小一起長大的兩兄弟,只是,同樣的背景,卻有著截然不同的命運。影片開始的第一個鏡頭,便是幼年時的卓武和秦揚站在高高的谷堆上比撒尿,因為卓武沒有秦揚尿得遠尿得長,因此,輸了比賽的他去村人的地裡偷玉米,而把風的秦揚卻突然遇上了問路的外鄉人。究竟是孩子膽子小,又加上心裡有鬼,問路的人話才說了一半,秦揚就嚇得跑了。一跑,便驚動了守玉米地的莊稼人,正掰下一個玉米棒子的卓武毫無意外地被抓了。卓武被送到家長那裡,被脾氣暴躁的爹罰在院子外面跪石子頂煤磚。
鄉鄰指指點點的看,年少的秦揚躲在滿是裂紋的沉重的木門後面,透過門縫瞧紅著臉的卓武,單薄的身軀下,頭頂上又黑又重的煤磚格外沉,卓武爹提著羊鞭子抽,煤磚碎在地下,卓武梗著脖子一句話也不說,秦揚被趕過來看熱鬧的娘提著耳朵拖走了。圍過來勸解或者喝罵的三姑六婆更多了,秦揚突然掙脫了孃的手,衝回院子裡,卓武爹的羊鞭子未及收,一下就抽到了秦揚腰上。卓武推開他,畫面是明晃晃的夕陽。
鏡頭一轉,卓武秦揚都長大了,兩人一塊唸書,一塊考大學,赤夏的太陽火辣辣的烤著,兩人正在莊稼地裡揮汗如雨描畫未來的時候,卓武被叫去了學校。秦揚眼巴巴地看著,卻沒有說話。卓武再回來時,手上已握著大紅的通知書,而且,騎著腳踏車來。腳踏車是最疼他的老班主任借給他的,好要他快些回家報喜,卓武卻先來了地裡,一下子從車上跳下來,撲到秦揚懷裡,激動的心飛揚的臉,說得就是那句,“我回來啦!”
故事繼續推進,卓武考上了,要去北京念大學,秦揚卻落榜了。從小一起長大的兩兄弟,沒有鼓勵也沒有安慰,只是秦揚要卓武答應,到了北京,一定要去□,和毛主席照了相帶回來。
卓武點頭,揹著娘做的棒子麵饅頭和秦揚家的土雞蛋,上了火車。
到了北京的卓武很用功,從小就立志出人頭地的他更刻苦了,他不是那種只懂死讀書的孩子,也參加了不少的學生組織。走出山村的卓武彷彿看到了真正的世界,十幾歲的熱血年華,很積極,也很激進。天生的領導才能和責任感,讓他在眾所周知卻也諱莫如深的大事件裡,成了領袖。
那年的六月,秦揚做了個噩夢。他夢到了卓武,卓武比在村裡時更有派了,領著一群學生,每一張都是青春飛揚的臉,每一個,都是再也回不去的年少輕狂。
果真,出事了。
秦揚急了,他要去北京找卓武,他說,卓武答應過的,要和□上的毛主席一起照相。
陸由看這一段的時候,不知為什麼,有種難言的動容。那麼真實的一段歷史,即使,以他的年紀,以他的眼界,原本瞭解的不該那麼多。
董鈞城是很會把握分寸的導演,這一段的處理,很微妙,所有的鏡頭都集中在秦揚的等待和不安上。資訊絕對閉塞不對等的年代,唯一的安慰或者打擊,都是流言。
有人說,卓武被抓起來了,有人說,卓武死了。卓武的父母都是普通的農民,盼星星盼月亮,好容易雞窩裡飛出了金鳳凰,兒子卻成了反革命。
卓武爹在老舊的木桌上磕著煙鍋子,恨恨說,小時候就應該打死這個兔崽子,老卓家三代都是貧農,就出了這麼一個走資派!
秦揚卻打好了包袱,他要去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