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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9部分

這樣卑微,她一定會打斷我的腿。

蹲在那個破冰箱裡面,不知為何地想了很多,雖然我其實根本想不起來,自己為何會對媽媽有那樣的印象,因為我既想不起來她的長相,也想不起來她的聲音,甚至,她的所謂體面的衣服是什麼樣子,我也一點點印象都沒有了。

我只知道自己蹲在那裡,瑟瑟發抖,卻很乖地等待著,等待著一個其實永遠也不可能再回到我跟前的人。

我朦朦朧朧地睡去,又朦朦朧朧地醒來。

我不敢離那個冰箱太遠,但是為了讓肚子不要再餓,我稍微走開了一下,走到旁邊的大路上,朝向路過的人們乞求一點點的憐憫。

晚上,我還是蹲在冰箱裡面,雖然外面天寒地凍,但畢竟是南國的氣候,不至於將我凍死在大街上,只是,我真的很冷,一直懷念媽媽溫暖的懷抱。

兩天後,終於有個不認識的中年男人,硬將我拉扯著離開那個破爛的冰箱,將我拖到了一個很高很大的建築物前,帶到一個四面牆壁都是白色的房間裡。

房間裡有一張黑色的辦公桌,辦公桌後面的那個中年女人帶著黑色的塑膠邊框眼睛,她越過辦公桌看到我的時候,細長高挑的眉毛,並不掩飾地皺了起來。

我後來知道,那個地方叫做警察局,是用來收容可憐的孩子,關押壞人的地方。雖然那個帶著眼睛的中年婦女看起來似乎很兇,但是我自那一次之後,就再也沒有見過她。他們換了一個很年輕開朗的阿姨來照顧我,那個阿姨讓我叫她舒姐。

他們問我姓名,我只能搖頭,因為我不知道什麼叫做“姓名”。他們又問,媽媽怎麼叫我的?

我回答說:“莫言。”

媽媽是這麼叫我的。

莫言,你不要怪媽媽,媽媽打你也是為了你好,你的爸爸丟下媽媽走了,媽媽只剩下莫言了,媽媽一切都是為了莫言好。記著,莫言,媽媽打你,是為了你好。

身上縱橫的疤痕,似乎令每一個見到我的人都非常訝異。但是他們給我食物,給我衣服,也給我睡覺的地方,所以但凡有人要看我身上的疤痕,我就會給他看;但凡有人問我問題,我就會如實回答。

我這樣就在那個叫做警察局的地方,繼續地等我的媽媽。

但是,媽媽還是沒有來。

終於,不知過了多久之後,某一天,一位仙子出現在我的面前。

之所以說那是仙子,是因為她長得實在太美麗,以至我淺薄幼稚的思維當中,直接認為這不會是凡人,而是不知多久以前媽媽的床頭故事中提到的,超凡脫俗的仙子。

她微笑地走向我,溫熱的手撫上我的肩膀,笑著說——

莫言,跟我走吧,我會帶你去有小朋友一起玩的地方。

莫言我心(二)

我從有了自己的一個可以稱為“家”的地方。

這裡是一個私立的孤兒院,所有的孩子都跟我有著類似的經歷。他們不是被父母拋棄,就是失去了爸媽。

我稍微長大了些以後,開始明白那個時候媽媽離我而去就沒有再回來,若不是自己出了什麼意外,那就是有意要將我棄之不顧,不管是哪一種,我都已經是一個沒有人照顧的小孩了,所以他們才將我收容到這一個孤兒院中。

這一所孤兒院與公立孤兒院有所不同,是一家姓林的家族籌辦的私立孤兒院。在這裡,所有的設施和支出全部由林氏的一個慈善基金會支出,而當時從警察局將我接回來的那一位美婦人,就是這一個慈善基金會的管理人。

她也常常會做代理老師,照顧我們的飲食起居,還給我們上課,講故事,組織我們玩遊戲,是一個和藹可親的人。因為她的中文說得有點彆扭,我最初猜她可能是帶著哪裡的口音不好去掉,可後來才知道,她竟然不是中國人。

隨行的人都恭敬地稱呼她為“少夫人”,我也是很久以後才知道她的名字是伊藤貴子,是林家大少爺的夫人,從遙遠的日本嫁過來的。

她總是面含微笑,非常溫柔的樣子,令我這個沒有了母親的孩子,也隱約地對她有了一種母親的感覺。我想,如果媽媽不是那麼經常打我的話,她應該也象少夫人這樣給我溫暖的感覺吧。

時光飛逝,不知不覺,我在孤兒院已經過了若干年。

我不記得自己的生日,所以大家就將我到孤兒院的那一天定為我的生日,我所有的資料和檔案,都是以那一個日期來登記的。有時候,我也慶幸,我還記得自己是幾歲大,否則就要連自己的年齡都失落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