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柒。
碧玉之年,當可嫁了
“醒了?”如風拂柳的悠閒聲線在上空盤旋,始終飄不進我的耳朵。十年如一日枕在他腿上假寐,想象他一臉強忍腿麻的淡然神色。他是我最愛的九哥,九殿下書沂。
二月春至,辰宮木蘭林,滿樹搖紅幽姿。林子深處是九哥的遲暮亭。一個離遲暮還有大段距離的俊逸青年,為什麼會給亭子取這個名字?我問過他多次,但每次得到的答案都是一樣,只有兩個字:呵呵。
比我年長三歲的九哥本是太子的熱門人選,無奈父君喜歡唸佛、他喜歡學道,這般背道而馳,也難怪與太子位越馳越遠。眾人扼腕嘆息,九哥卻樂得逍遙,命人築了這遲暮亭,成天泡在這裡看書,也順道柺了我來。
照顧我長大的青竹姑姑總是別和九哥走得太近,說是沒什麼前途。但父君倒是沒有反對,大概是寵我,也大概是跟著一個與世無爭的哥哥,可以安安穩穩待到出嫁,免得捲入前朝那些關於站位的是是非非。
九哥的手輕輕搭在我肩頭,袖口傳來幽幽玉簪花香,是我最喜歡的氣味,雖然紫蘇總說這是燻書剩下沒洗乾淨的艾草味。“你睡得夠久了。下次偷溜出宮,記得早些回來。”
我睜眼瞪他,可一見那眼眸的溫潤如玉,所有銳氣瞬間被消磨得連渣都不剩。九哥的眼角總是噙著三分笑意,像是三月天最柔的雨、四月天最美的落花。我時常在想,如果他不是我哥哥,說不定會愛上他感覺哪裡不對。
這麼好看的一個人,此刻卻在我視線裡漸漸模糊。我伸手去撥他肩上的髮絲,見他擒住我的手,緩緩靠下來,我幾乎能感覺到他的呼吸
“有眼屎。粘住了。”一句話說得雲淡風輕,他拿絹帕替我小心拭去,然後順手遞給一旁的宦侍,“拿去扔了。”
九哥定定看我:“乾淨了。能看清楚了?”
一種難以言喻的恥辱感油然而生,我驀地起身,望著他一襲雲紋紫衣襯得他甚為耀眼,真想端了硯臺潑他一身。
九哥淡淡看我一眼,又低頭去看手中書卷:“想拿墨潑我?”
“沒有的事。”我感到自己的骨氣正隨風飄散,心想就是我想潑也潑不到啊,從小到大潑了幾十次也沒中過一回。九哥的武功很強,這一點,我還是知道的。
“當年推十弟下冰湖,不是很有骨氣麼?”
“你能不提推人的事麼?”
“哦,好。剛才太傅找你”
“九哥,我們來聊推十哥下水的事吧!”必須趕緊結束有關太傅的話題,話說他一年前罰我抄的那個什麼什麼,我到現在還欠著。
“小柒。”九哥喚我的聲音透著無可奈何,但尋常人聽了只有溫柔,“你總是長不大。”
我一聽他喚我小名,立即繞到他身後,俯身環住他,沒有說話。十年了,只有九哥記得我的名字,也只有九哥無視宗法,一如既往地喚我小柒。
九哥輕輕嘆了一聲:“長大了,懂得照顧人了,才有人肯娶你。”
我隨意聽著,心裡卻空落落地:“九哥,你就這麼希望我長大麼?”
九哥頓了許久,把書卷握緊了些,緩緩點頭道:“九哥不可能護你一輩子。”
“為什麼?”我有些難過。
“太傅很煩。”九哥稍稍抬眉,從我眼上掠過,唇角微微上翹,“真有趣。”
“胥書沂!”我連名帶姓喊他名字,可他只是悠悠笑了一下,又低頭下去。
他總是這樣,彷彿眼裡只有書,對任何事都淡然到難以置信,包括父君當著群臣的面撕毀冊立他為太子的詔書。明知我是真的生氣,也不說一句安慰的話,因為他知道,我下一刻就會端茶給他。
當我決定再也不向他妥協,眼角就瞥見他杯裡空了,無意識支吾道:“要不要添茶?”
他頭也不抬,順手捎了茶杯給我,我未接到,他就鬆了手。杯上的水墨蓮花是他親手所畫,如今卻碎了不成樣子。他看也不看一眼,淡淡道:“手滑了。”
宦侍收了碎片去丟,我重新端了茶給他,他沒有接過,一本正經將我望著:“小柒,父君前兩天找過我。”
我暗暗吃了一驚,因為從撕詔書那件事後,父君再也沒傳召過九哥。看他幽深瞳孔的光澤紋絲不動,應是沒什麼大事,隨意猜了個理由:“父君改修道了?”
九哥垂眼,唇畔似笑非笑:“父君問我,你喜歡什麼樣的男子。”
我愣了愣,瓷杯遞到嘴邊,自顧喝起來,偷瞄九哥一眼,他正望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