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拂日正要回答,那邊元秀卻終於姍姍而來了,但見她新換了雙螺髻,髻上纏著兩串珍珠,燈火下固然華彩熠熠,但色澤都是偏於雪白的,乍一看去還以為是白色,除此之外並無裝飾,再看她面上不施脂粉,雖然依舊柳眉杏眼、肌膚閃耀,嘴唇卻顏色極淡,身上更是穿了荼白暗繡梅蘭竹菊紋的素色夏衫,下面繫著牙色羅裙,這一身足以與當初昭賢太后才去幾日。比了。
她到了主位坐了,也未解釋自己為何來遲,只是對著杜默抬了抬下巴,陪著她出來的采綠便道:“杜家郎君答應要告訴阿家的話,有外人在聽著怕是不妥罷?”
“杜默,你先去殿外等我。”杜拂日看了眼杜默,後者倒也未推辭,反而咧嘴一笑,向殿上抱拳道:“在下謹遵貴主之命,只是在下如今十分口渴,方才得蒙霍公公賜了一杯甘霖,如今猶覺喉中似火燒,可否請貴主再賜些粗茶?”
杜默忽然這麼一說,元秀卻是神色波瀾不驚,淡淡道:“粗茶?這麼說這位郎君是喝不慣本宮這裡的茶水了?只是本宮從前受父親兄長愛護,這粗茶還真沒有,本宮想杜家十二郎箭技高明,又是朝野皆知的前朝賢相杜青棠唯一的侄兒,想來在宮裡宮外,也斷然沒有什麼人能夠傷到十二郎,不如郎君回玢國公府去喝個痛快,豈不是很好?十二郎從前向來都是極為體貼,不為難人的,你既然是鹿劍園中總管,本宮覺得,十二郎待你也不該見外才是。”說著她看了眼杜拂日問,“十二郎以為呢?”
杜拂日正要回答,杜默已經苦笑著復抱拳道:“貴主說的極是,在下乃是粗人,還請貴主寬恕方才之言,只是斷然沒有叫郎君獨自出入的道理,若是郎君今日不在宮中留宿,在下還是在外面等著罷。”
元秀聽他話裡有話,也不生氣,淡然道:“便是十二郎留在宮中,也有韋華妃在,你一個粗手笨腳的,難道還能比華妃宮裡的宮女更會伺候不成?”
杜拂日側頭輕咳了一聲,吩咐道:“杜默且先去殿外。”
杜默只得忍氣應了,施一禮復退出。
他出了殿,杜拂日淡哂道:“杜默平素也算能言之人,卻不抵貴主口齒犀利。”方才杜默故意挑剔珠鏡殿不知待客之儀,竟連茶水也不能提供足夠,然而元秀卻依著他的“粗茶”二字,譏他身份低微不配飲殿中好茶,話中甚至不無當著杜拂日之面譏誚其叔父杜青棠仗著前朝之名,行今日宮變之舉的意思。
結果杜默在茶水上輸了一陣,心中不甘,又欲抓著杜拂日此刻還要留在元秀殿中談事,有譏誚元秀不過是靠著美色方能夠至今盛氣凌人,卻不想元秀又把韋華妃拖了進來,杜默一直照顧著杜拂日,如何不知他與韋華妃感情不錯,雖然如今韋造相位因杜青棠之故定然難保,但便是杜青棠也不至於為難一個小輩,見話題提到了華妃身上,杜拂日也只能出面阻止了。
“便是不犀利,與十二郎這樣的人說話,總也要多打點幾分精神。”元秀悠悠的說道,“畢竟,十二郎叔侄的辯才,才是真正人盡皆知啊!”
第三百四十四章 家國(八)
深邃的夜幕下,七月初時魏州的夜間已經有了明顯的涼意,一隻信鴿帶著披夜而來的疲憊與星霜撲扇著翅膀落到了節度使府邸內的書房外,輕輕啄著綠紗窗,不多時,書房的門被開啟,孫樸常親自撩起衣袍下襬跑了出來,雙手將它捧了進去。
賀之方此夜未睡,正對著寬大長案上的一幅江山坤輿圖仔細端詳著,見孫樸常抱進信鴿,神色一喜:“是長安的訊息?”
“節帥說的不錯。”孫樸常也是極為重視這一封鴿信,他小心翼翼的取下了信鴿腹部下的竹管,展開裡面寸寬的紙條,但見其上寫滿了密密麻麻的蠅頭小楷,孫樸常知道賀之方掛心長安局勢已久,如今雖然自己也是百爪撓心,但還是先呈到了賀之方面前,賀之方接過迫不及待的掃了一眼,看到了幾個關鍵的字眼,神色頓時凝重起來!
見狀,孫樸常更是心頭一緊,卻見賀之方匆匆看完,一邊將紙條遞了過來,一邊解釋:“邱逢祥宮變了!”
“是否成功?”孫樸常也吃了一驚,目光一掃,已無需賀之方回答,雖然從賀夷簡傳回的訊息上,他們已經猜測到了長安之變,但如此快的得到訊息,還是不免心驚——這意味著,杜青棠與邱逢祥聯手之下,對長安的控制是何等的嚴密,在這種情況下,即使河北與諸鎮這些年來陸續在長安安插了眾多探子、內應,然而想要因此作亂,卻還不夠格
這對於覷出時局將來的變化,打算趁火打劫的諸鎮來說,可不是個好兆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