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這是最好的時候。”沈培楠在他耳畔說話,語氣柔和,彷彿回到了八年前的北平,彷彿懷裡的人還是那個文氣而柔媚的梨園名旦,“如果不是現在,我永遠是沈家三少爺,也許在南京謀個差事,週末跟朋友打牌喝酒,你永遠是梨園行的花,說不定這時已經紅透了全中國,像梅先生一樣把戲帶向世界,咱們在一場晚宴遇見,互相恭維兩句”
這片刻的傷感讓莫青荷鼻子發酸,他抬頭親了親沈培楠的臉,接道:“然後你帶著你的未婚妻回家,三年五載,養個娃娃,我回我的四合院,咱們誰都不記得誰。”
他一閉眼睛,兩行蓄了許久的眼淚沿著臉頰滾落:“沈哥,你說得對,這是最好的時候。”
“要是有一天和談了,再不打了,咱們再聚聚,我唱曲子給你聽。”他摸著沈培楠的手指,把戒指從無名指摘下來,放回他的軍裝口袋裡,輕聲道:“現在,咱們沒關係了。”
沈培楠一愣,他沒想到莫青荷這麼輕易就放了手,強行扳過他的肩膀,聲音壓得很低:“你早就想好了?”
莫青荷不置可否:“咱們只有斷了關係,他們才不會再用我要挾你。”
他關上門,做賊似的朝周圍環視,伏到沈培楠耳畔,耳語道:“離開這裡,別再回來。”
沈培楠往後一退,他驚訝極了:“你怎麼知道”
“我不知道,別告訴我,你只說需要我拖延多久,訊息才能送到重慶?”
沈培楠先是搖頭否認,沉默了一會兒,終於在莫青荷執著的目光裡敗下陣來,他做了個手勢:“一個禮拜,我已經等了很久,還需要最後一點時間準備。”
。。。
109、
那段日子不是什麼美好的回憶。
莫青荷這幾天過的昏昏沉沉;看什麼都覺得恍惚;幾次錯過進城的公車,他每天清晨去沈培楠那兒報個到;兩人坐在院子裡吹風,一坐一兩個鐘頭;腳邊落了一地菸灰。
有時候他試著開口,“沈哥;還記得從前咱們”
沈培楠神情淡漠,輕輕嗯一聲;莫青荷就不再說話,有時候沈培楠先挑頭,話說到一半;莫青荷點一點頭;那段對話就像一根飄在半空的蛛絲,沒了下文。
當太陽移至正中,廚子搖鈴端上午飯時,莫青荷就離開了,從來不在洋樓過夜。從遠處窺探計程車兵們也感到疑惑,為什麼兩人曾經那麼好,現在卻連普通朋友也不如,但他們自己很清楚,也許往後很長一段時間、甚至下半生,他們都要這樣度過,離得很遠,互相想念。
曠日持久的戰爭讓人們恨透了離別,死亡像枯葉墜落枝頭一般容易,每一次分別都可能是永別。
莫青荷覺得自己應該難過,但所有感覺都好像鈍化了,只記得陽光刺眼,樹影婆娑,秋日的天空高而曠遠,一閉上眼睛就想起兩人曾經朝夕相處的畫面,未來一片模糊,沒有悲傷,只覺得迷茫。
沈培楠的時間掐算得很準,他遭到軟禁的第七天,莫青荷再次被秘密招進老謝的辦公室。
那天颳了很大的風,黃土高坡的揚塵來勢洶洶,細小的沙粒撞著窗紙,行人步履蹣跚,成了混沌天地間的一個小黑點兒,一張嘴就吞進滿口沙子。莫青荷把臉包在一條寬大的圍巾裡,出門之前,他還不知道今天會成為歷史上一個特別的日子,長達四十三天的談判終於趨近尾聲,《重慶停戰協議》終稿已放在桌上,只等兩黨最高領袖握手簽字。
漫天沙塵阻礙了交通,等趕到那座神秘的紅牆大院,老式座鐘剛敲過十一聲。
小樓的氣氛很是凝重,莫青荷剛跳下吉普車就察覺到了端倪,陌生面孔在樓道出出進進,每個人的臉上都掛著地面特情人員特有的幹練和冷漠。
莫青荷心中忐忑,他還沒想好怎樣向老謝彙報他和沈培楠已經決裂的訊息,站在走廊裡打了一篇腹稿,剛推開辦公室的門,就被一串憤怒的咆哮嚇了一大跳。
“你們一個個都是死人嗎?延安是什麼地方?是黨的心臟、是革命的腹地,如果不能保證延安的絕對安全,一個個都別幹了,回家玩勺子把去!”
老謝的臉漲成豬肝色,咚咚的敲著桌子:“是不是覺得打完了日本人,可以鬆懈了?我告訴你們,八百萬國軍虎視眈眈,蔣介石天天想著怎麼把咱們一口生吞了,手裡沒有槍,自己的地盤都被敵人滲透,一旦時機成熟,什麼協議都是狗屁,廢紙一張!”
老謝的聲音壓得恰到好處,屋裡的人聽得清清楚楚,隔著門卻不聞一絲聲響,“雪山”和安妮身著軍裝,被罵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