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當家是個賣瓜子兒的,自己卻是個嗑瓜子兒的。也許還有包炒松子,是留給志高,散戲時好送上後臺,很體面地恭賀兒子出人頭地。
身後有那被喚作“水泡眼”的姑娘,在乖乖遵從志高的吩咐,巴喀巴喀如金魚兒永遠不閒著的大嘴巴:“誰送來的傘?有誰見過他?呀,有張條子
正想開啟條子一看,忽見上場門有個排簾的,臉生,水泡眼疑問:
“咦,這嬸子來找誰?”
丹丹一驚,忙亂中,只得擦過忙亂的人的肩逃去。
“嬸子”?——可見大龍鍾了。
不是老,不是梅毒,是完完全全的,大勢去矣。
“曖,熱水袋給丟了——”
丹丹頭也不回。冷,走得更堅決。
連在這般不起眼的偏僻角落,都不可以呆下去。大廟不收,小廟不留的子然一身,她被所有人遺棄了!自己也不明白,漂泊到什麼地方去好?
只得專心地找點事情幹上。丹丹頭也不回地走了。
志高便自下場門進來,一見那條子:“平安。勿念。保重。懷玉。”
他就像一條蜈蚣彈跳而起,翻身至臺前,自散戲的人潮中,目光一個扯子樣,非把這小子給揪出來。
久經壓抑,久未謀面的故人。他大喊:
“懷玉!懷玉!你出來!”
聲音洪亮地在搜尋追趕。
如雪後的鬧市,房子被上淡素妝,枯枝都未及變為臃腫不堪的銀條,圍牆瓦面,仿似無數未成形的白蛇在懶懶地冬眠。白茫茫之中,夾雜著一些不甘心的顏色。
幕一下懷玉就走了。只怕被人潮衝散。她依依挽手:“冷麼?”
“下雪不冷。雪融時才冷呢,也熬得過去了。”
足印在雪地上,竟然是筆直的。
段婢停又問:
“後天回家去了。有一天光景,你想到哪裡去逛逛?”
“你呢?”
“晤,北平最好的是什麼地方?”
“——有一個喇嘛廟——”
“喇嘛廟?從沒聽你說過。”
“雍和宮,我沒說過嗎?小時候還讓人給算過命”
志高等了半晚、校也下了,人也散了,他把玩著那傘——那一冬都用不上的綢傘,滿懷信心。興致來了:
“好小子S衣錦榮歸,搭架子來了!我就不信你不亮相,你敢躲起來要老子一頓頓哼!死也要等到你出來不可,媽的,你出不出來?”
冷寂的後臺只他一把嗓子熱鬧著。水泡眼氣鼓鼓地也坐著等,不知所為何事,等的是誰。一切都是空白。眼也翻白了。
天橋大白天的喧囂,像是為了堆砌夜來的冷寂。
那座磚石橋,萬念俱灰,一如丹丹的肺腑,十室九空,再也榨不出什麼來了。遠處總有逃難的大人,緊抱著小孩,給他溫暖。他們來自陷敵的東北,無家可歸了,只謙卑地到來“乞春”,希望得點使徐,苟活著,好迎接春天。要真沒吃食,也便把溫暖來相傳。到底有個明天。
也許要到明天一大早,偶爾一兩個過路人,方才發覺有個笑著的姑娘的屍,死命抱著橋柱不放,若有所待。
她知道自己要死了,不僅知道,也正一點一點地覺出來,忽地有一種奇異的輕快,步步走近,那未知的東西。間中她身體驚跳,抽搐,那是因為她的血要流瀉出來,中途受了險阻,然而,厚重的棉襖貪婪地自她腕上深切的刀口子,骨碌地吸盡了血,顏色因而加深,更紅了,無法看出本來面目。
漸漸地非常的渴,非常的冷,伸出顫抖的黛染煙黃的手,抓住身邊任何東西,就緊抱著,以為這就可以暖和暖和。
渴死和水冷死的人臉,是“笑臉”,肌肉僵化了,上唇往上一縮,笑得很天真,很驕傲。在這惟淬浮生,依舊樂滋滋地聽著:
“嗚——呀——嗅一
夜闌人靜,更析聲來自遙遠莫測的古代,幾乎聽不清楚了。
忽然,天地間有頭迷路的貓兒,黑的,半報雜毛也沒有。悽惶地碰上她。它滿目奇異地瞪著她,不辨生死,不知底蘊。情急之下,一跳而過,朝北疾奔。
就像被個頑皮的小姑娘追逐著。
朝北,
直指
雍和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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