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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紫竹將傘遞給隨從,一把抱起那個小女孩,絲毫不顧弄髒自己的衣服,他急忙對身後的幾個隨從喊道:“快,馬車呢?她這是水疫!必須馬上送到乾燥的地方!”
水為陰,人在這潮溼的環境裡呆得久了,便會患上一種水疫,先是手腳潰爛,然後骨寒,俱冷,暑天仍需靠近火盆,直至腹鼓如孕婦則已藥石無靈,縱然扁鵲重生也無濟於事。
蘇紫竹不忍再看下去,他知道,在這條路的角落裡定然還有好幾十甚至上百的這樣的孩子,僅憑他一人之力根本救不過來。
但是,能救一個就是一個,他不是聖人,況且就是聖人、佛祖,也救不了這許多的人。
他只是一個普通的凡人,所以他只能強迫自己不要再悲憫。
蘇紫竹回京後連夜入宮,當晚,天和帝召叢集臣,頒佈多難興邦,由官員商賈出資以救災民的旨意,另特許此次出資和收留災民的商賈可除去賤籍,兒孫皆可參加考試以入仕途。
三天後,所有災民已找到歸宿,不幸遇難者也已由官府出資火化掩埋,只待大水退去便可重建家園。
天和帝聞此,當眾連贊蘇紫竹,命蘇紫竹襲父職,再掌司空之權。
據欽天監所報,不出一旬則雨住。雨停了,意味著戰事要開始了。
天和帝一連幾天上朝皆是長吁短嘆,百官則鴉雀無聲,眾人心裡明白,除了趙藏鋒,無人可擋住扶族,可如今趙藏鋒已追隨北幽王,天和帝除了怒叱他忤逆犯上,也奈何不了他什麼。
凌雲心事重重地回到家裡,把自己悶在書房許久都不出來。晚飯時凌霄推門進來了,見爹爹似乎一下子老態畢現,不由得大驚:“爹爹你”
“他答應過我不和朝廷作對的啊?怎麼就那麼聽霏兒的話呢?”凌雲迷茫地看著兒子,他臉上的老年斑看起來十分可怖,精神更是已頹廢不堪。
他一生引以為對手的蘇文浩已為國捐軀,在看到蘇文浩靈堂前那一對欲明欲滅的冥燭時,他突然意識到自己是如此的孤獨。
一個丞相,一個司空,他爭強好勝了一輩子,勞心勞力了一輩子,卻沒有想到蘇文浩這一去彷彿抽走了他所有的生命力,讓他在一瞬間意識到自己與蘇文浩根本就是一體的。
人不怕有對手,而是怕失去對手。古人云:“生於憂患,死於安樂。”這話,的確是說給他這樣的人聽的。
“爹爹,你這幾天精神一直不大好呢!”凌霄準備扶起看起來有些神思恍惚的凌雲。
“漢卿!”凌雲驀地伸出枯柴般的右手死死抓住凌霄的衣領,“你說實話,那首《龍迴天》是不是你做的?”
凌雲沒想到父親會如此問,不禁一愣:“爹爹怎麼知道?”
“你混賬!”凌雲一個巴掌扇在凌霄臉上,他的手震了一下,一種骨頭碎裂的痛感瞬間襲遍全身。
痛吧!總比養了一個不孝的兒子強!蘇文浩的兒子可以不顧生死出入洪水所到之處,他的兒子卻要妖言惑眾,行大逆不道之事!蘇文浩,養不教,父之過,果然是我凌雲輸了,徹徹底底地輸了!
凌雲將一封密信“啪”的一聲扔在凌霄面前,那是範侍郎寫的,範侍郎早些年就對他不滿了,他心裡比誰都清楚。
如今兒子被人蠱惑,他實在無顏面對先帝,一想到當年先帝的那句“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他聲音裡的憤怒又添了幾分:“你知道這是從哪裡來的嗎?皇上親自從御案上拿給我的!皇上這是給我面子要我自己處理啊!你這個忤逆犯上的孽子!”
“爹爹!”凌霄跪在父親面前,他終於明白他不過是范家傳遞訊息的工具,現在大軍來犯,他已無用處,范家父子這是要他死啊!而且還要身敗名裂地死!
天朝素來尚天德,刑事並無連坐之說,子犯法,父不用為其承擔。否則以範若旭通敵之罪,範侍郎早已下了大獄!此時此刻,凌霄竟有些恨天朝無株連之罪了。
凌雲無力地擺擺手,他已不想再見到這個兒子:“你不要叫我爹爹,我沒有你這個兒子!”
“爹爹!”凌霄膝行過來抱住凌雲的腿,“我不想死!爹爹,我是一時糊塗啊!”
“你,放手!”凌雲痛苦地閉上眼睛,兩行濁淚蜿蜒而下,他使出全身的力氣推來凌霄,踉踉蹌蹌地奔到門口,他的背影在一瞬間就頹倒了,扶著門框回頭看了一眼跪著的兒子,目光中有痛惜,有不捨。
終於,他決然而去。
書房內,凌霄的痛哭聲撕心裂肺。
十月初三,丞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