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走到了白天跑進的園子,白天來的時候急,沒來得及看那園名,晚上藉著這昏暗的燈光,才看清牌上赫然寫了“碧落園”三個大字。
上窮碧落下黃泉。
垂下眼,深深地看了鳳旭揚一眼。正碰上他望過來的目光。臉上,是我從未見過的表情,那是張沒有一絲情緒的臉假裝的憨厚也好,狡黠的淺笑也好,悲傷也好,淡漠也好。一絲一毫都沒有。
“鳳兒。”他喚我。眼中閃過一絲淡淡的痛楚。
風吹過,雨停落。
一樹的花,一樹的香。
那碗口大的花朵,綻放在枝椏,在黑夜裡像一隻只燈籠。但它不是燈籠,照不亮我的前路,所以,我不要。
鳳旭揚看著眼前的女娃。她正仰著一張白皙的小臉看著一棵大樹,不知她在想什麼,兩瓣紅唇不滿地微微撅起。明明只是五歲的芳華,她的身上卻總散發著一股不協調的氣質。尤其是一雙眼睛,寶石般的灰色眸中,折射出的一切都是淡淡的,彷彿是溫柔,又彷彿是絕情。鳳旭揚想著,這樣一個奇異的女孩,長大了不知要是如何的風華啊
鬼使神差的。他自脖上取下一塊玉佩。我認得,那是鳳旭揚貼身的寶貝,縱使是在沐浴安寢的時候,也不曾離身。但是,它的淵源卻從未聽他提起過。
“這塊玉,你要貼身帶著。”他說。見我面帶疑惑,便親自為我帶了上去。我知他脾性,便沒有推脫。那玉佩質地溫熱,又帶著他的體熱,也真是討人喜歡的東西。
“爹爹這番安排,怕是”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其中的意味,已經不明而已,彼此心照不宣,只是望向天,默契地沉默注視起星空。
方才,在濡親王的書房應是另有一人。我雖並未習武,但並不是不會觀察。進門時,我便瞥見濡親王案几旁的地上沾了三分之一的泥濘腳印,我認得那泥,那泥特別得緊。昨個我尋思尹安喜歡梅,為討他歡喜,特命人從荷花塘底撈上淤泥做肥料,而書房這泥正是那淤泥。偌大一個濡親王府,能沾上這泥的地方,只有我栽種梅花的西門和荷花池底。腳印旁並無水跡,荷花池底是不可能了。那就只有西門了西門是今日才開的工,竟是有人尋訪過了,這讓我著實一愣。而那腳印細看比濡親王的要窄小許多,依腳掌大小猜測,那人身形大約比鳳旭揚還要矮上幾分。
那人似乎在我們之前已呆了許久。茶几上,隱約印著一個圓形,圓內凝著細密的水珠,應是新燙上的杯墊印子。
而我和鳳旭揚來時,一路都未說話,卻也未聽見園內有任何響動。濡親王晚上不同尋常的表現,以及對我和鳳旭揚突如其來的安排
這些線索在我的腦海裡翻騰,卻找不出串連的線。
“別怕,哥哥會保護你的。”是我的焦慮表現得太明顯了麼?猝不及防。他的手落在了我的頭上,纖長的手指輕輕搔了搔我的頭髮,他笑得很自信。
我並不作答。鳳旭揚。他的可疑之處太多了。我並不會妄想他對我一見鍾情或是日久生情了,所以區別對待。他那般七竅玲瓏心的人,怎會相信我是濡親王年輕時戰友的遺孀,濡親王念及舊情,接來代為照顧這番說辭?
當你懷疑一個人的時候,又怎能去期盼別人對你堅信不疑呢?
這一局,究竟勝負如何,不走下去,是誰也不知道的。
我深深地看了少年一眼,這個伴了我五年的少年。
天邊的明星再亮,似乎也照不進他的眼底。十五年的費心裝傻,對自己的生身父親也好,貼身小廝也罷。用憨厚的表面費盡心機隱藏的下面,究竟是怎樣的面貌
如今,他贈我貼身玉佩又是意欲何為,說是示好,對一個五歲的孩童,尚不需如此討好,除非我的眼眸又深了幾分。除非他知道我真正的身份。那麼,他的用意
我閉上眼睛,深吸了口氣。甩開了那些有的沒的的想法。既來之,則安之。不再去自尋煩惱。這是非現世,要來的,終究是會來的。只是,究竟誰是敵,誰又是友呢。
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
第六章 煙雨霧濛濛,孰是撐傘人 (3496字)
鳳旭揚送我回屋的時候,小荷正提著燈籠站在門口,夏天悶熱得緊,她挽了半截袖子,細皮嫩肉,引得蚊蟲又叮又咬,只得一直走來走去。裡屋點了一盞燈,暖暖的。遠遠望去,那裡何時竟是有了家的味道
“小姐,你怎麼這麼晚才回來。”小荷送過了鳳旭揚,一路小跑,回來便上下審視著我,就怕我走了一圈缺了胳膊少了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