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中無他,枝頭幾聲鳥鳴襯得周遭越發寂靜。
“舅舅起得好早。”腳下移了移,蕭匡乾笑。
見對方依舊無聲,他看了一眼可以逃竄的方向,剛要邁步——
“早?”
微微上揚的語調聽得他暗叫不妙,自動自覺收回賊心,小心翼翼地看向亭裡。
“為舅已等了你半個時辰,你這般不用心,真讓為舅無趣啊。”
蕭匡腦中一閃。
小樓未上鎖,院中一個下人也沒有,連忠犬阿財都在打盹。怪不得今日逃得格外順暢,原來是舅舅有意玩他。
最恨年少無知時,一想到曾將眼前人錯認為春風暖月,他就恨不得一劍抹了自己。
識人不清啊,識人不清。
“你這般不長進,讓為舅如何放心呢。”
語中的擔憂不似假,蕭匡下意識想要回避,結果還是聽到了下一句話。
“季君則已到江都。”
“不打攪舅舅。”像被人窺破了秘密,蕭匡同時搶聲道。
“阿匡。”不容搶白的一聲。
蕭匡偏過臉,讓人難以直視他的神情。
“你我雖為舅甥,可年紀相近。從小到大故作風流也好,逍遙江湖也罷,只要你有意為之,我從不攔你。你可知箇中原因?”
微卷的鬢髮沾溼在臉頰上,蕭匡並未出聲。
“忘了他。”
寬袖裡手微微顫抖。
“十年前你就該明白你們不是一路人,季君則對你是七分利用兩分真情一分假意,阿匡你怎麼就不明白呢。”
明白,他其實明白,只是
“你自小聰明,卻對親近喜愛之人毫無戒心。好比今日之誘局,假如是外人的算計你必能識破,哪裡會這麼容易入甕。正因看清這點,三年前季君則才以你為質,逼為舅金援他的主子。”上官意森冷一哼,“聖德,聖德,他主子要想稱聖稱德,也要看我允不允。”
他知道,那人的虛情假意,那人的別有用心。他也知道,舅舅明知他甘心被利用卻不說破。他更知道,以舅舅極端護短和有仇必報的個性,那人的下場一定奇慘無比。
只是他不忍心,即便一次次被騙還是不忍心。所以才一次次闖禍,只希望舅舅的精力全放在自己身上,不要為難那人才好。
思及此,他心頭微痛,淡道:“我不會見他。”
見對方眯著眼似有不信,他又道:“麒麟號快要出港,我是想去海州早作準備。”
感覺到細密的目光在自己的身上來回逡巡,半晌才聽上官意輕哼。“你放心,為舅還不至於笨得在這裡下手,更何況小小懲戒是難以平復我心頭憤恨的。”
得到這句保證,他這才放下心。“多謝舅舅。”
“什麼時候你能真正忘了他,再來謝我不遲。”
這場黃梅雨好似落在了蕭匡的心裡,他有些心不在焉,以至於在轉過廊角的時候與人碰在了一起。
“對不住。餘姑娘?”
“早啊,祁陽公子。”
悅耳的問候聲穿透了煙籠霧罩的清晨,聽得他一陣清明。
見她秀顏微溼,道袍上隱有水漬。他不禁生疑,是什麼事讓她冒雨而來。
“餘姑娘這是?”
他剛問出口,就聽身後的涼亭裡一聲輕喚。“秭歸。”
“失禮了。”衝他微微頷首,餘秭歸遂擦身而去。
“我還當看錯,原來真是你。”又驚又喜的聲音傳來,“瞧你來得這麼急,一夜不見我便如隔三秋了麼?”
對方不以為意,坦然道:“來得是急了點,還望子愚莫怪。”
蕭匡微訝,舅舅竟將表字告訴她了。
“子愚這般看我,是我臉上沾了什麼?”
淺笑低低流溢。“嗯,沾了什麼。不是那邊,哎,我來吧。”
“還沒弄掉麼?”
“有點難擦。”
“子愚,我此次來是有事求你。”
“求人總要付出代價的。”語調輕滑,帶抹誘惑。
“到時自有厚禮奉上。”
“禮要對味,秭歸莫要送錯啊。”
“定不會讓子愚失望。”
“那我就翹首以盼了。”
清脆的三擊掌。
看來舅舅很快就會與他情同此心,只是——
望著天,蕭匡溢位苦笑。
這場雨要下到什麼時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