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瑾卻似並不曾在這上頭想,似乎已經是習慣了藍澤的作態,只皺眉疑惑道:“宮裡來人傳旨,怎地未曾聽到動靜?”她還記得青州宣旨的時候內院諸人是如何騷動,此時院子小,外院隔得又不遠,怎會安靜的連她都未曾察覺。
賀姨娘答道:“只是一個小內侍匆匆過來帶了口諭,說完話就走了,是以沒有驚動內院,連外院有些睡著的下人都不曉得呢。”
“姨娘當時可在一旁?是否看見那傳旨的人臉色如何?”
賀姨娘想了想,“似乎面色如常,沒見有什麼異色。”
如瑾搖搖頭,知道自己多此一問。傳旨的內侍雖不是什麼高品太監,但也需歷練一番得了上頭賞識才能接此差事,豈會讓人從臉色上揣摩出什麼內情來,自然都是千篇一律的死板面孔。
若不是外面陰天下雨,此時已經是初曉天明的時候了,早朝想必已經開始了許久,父親該是已經入朝。
她想起凌慎之的紙條,又想起父親不肯請御醫的推三阻四,以及來京這些日子一直遲遲未到的聖意,心便漸漸沉了下去。牽連了天家之事總不會有什麼好處,此番功業來得太急太虛幻,若是沒有內情反而怪異了。
只是這內情到底是什麼,又會給藍家帶來什麼樣的福禍,如瑾緊緊攥著袖子,心裡一點底都沒有。父親入朝會發生什麼呢?
也許藍家上下所有人裡,也只有她最明白什麼叫天威難測了,翻手為雲覆手為雨,一息之間天地變換。瀲華宮裡那個深秋早晨的血色漸漸瀰漫在心頭,那一次,也是大約這個時辰發生的事情
如瑾看向外頭依舊黑沉沉的天空,忐忑不安。
“姑娘侯爺不是不惦記太太,臨走時還曾問起,這不還打發我過來伺候。”賀姨娘看如瑾臉色不好,誤會她是為藍澤的涼薄不悅,直接扯了個謊。
如瑾苦笑著搖搖頭,轉身走回內室去了。
她沒有什麼辦法,唯有等。等母親醒來也是等,等父親那邊傳訊息也是等,父母兩人的事她全都插不上手,她只覺自己力量實在微薄得很。
皇城,外宮,天玄殿。
恰是大朝會的日子,除了每日上朝議政的內閣大臣和幾位重臣之外,文武百官也都悉數到場,京裡只要夠品級的全都冒雨站在殿外廣場,按著文武分列兩邊,依照衙門和品級一個個順次排開。
夜雨未停,天光不亮,卻沒有一個人抱怨,更無一人撐傘,俱都垂手站著,偌大廣場上黑壓壓一片人,卻是鴉雀無聲。
百官之外,兩列內侍提著琉璃宮燈伺候在側,照亮一方天地。從高高御階上朝下望去,能看見明晃晃兩道燈火筆直延伸,璀璨奪目,在這飄雨的昏暗之中更顯光亮。
皇帝站在九龍階最高一層,錦繡龍袍,冕冠高聳,頭頂上是明黃色的蟒龍華蓋,在十二盞大琉璃燈映照之下金光輝煌。
這種朝會本不是議事用的,只定期讓百官過來感受一下天威,唱禮行禮畢,略微訓幾句話,也就散了。然而今日卻是不同,冗長繁雜的禮節套路走完,唱禮官卻未讓百官散去,而是站在玉階之上又喊了一嗓子:
“襄國侯入朝覲見——”
底下一溜隨禮內官跟著高喊,“襄國侯入朝覲見——”
一聲一聲的通報下去,傳到天玄門外,全套禮服的藍澤精神一振,整了整衣冠,昂首挺胸走進宮門。
兩道璀璨琉璃光陣,雨水中肅立的百官,以及遠處明晃晃的那一團光亮,高高在上,卻又似觸手可及。藍澤甫一走進天玄殿外的廣場,就被眼前這樣的場景震撼了。
也不是未曾入過朝,也不是未曾見過皇帝與百官,但這樣大朝會的陣勢他真是生平第一次見著。久居青州偏遠地界,他知道自己與京城勳貴公卿沒得比,所謂山高皇帝遠的逍遙,那隻不過是封疆大吏才能享受的,之於他,就是不能沐浴天恩的困擾。在一個多月之前,他還從未曾想過自己能有這樣光鮮入朝的一天,就算是今晨驟然得了宣召的聖旨,亦是從未在腦海中勾勒過這個陣勢。
筆直的甬路,這一頭是他,那一頭是皇帝,而甬路兩側所有肅立的百官,所有持燈的內侍,以及所有披甲挺立的軒昂兵衛,全都像是一個個陪襯的擺件,專為襯托他此時的榮耀而設的。藍澤眼圈一紅,加快了腳步,要快一點離遠處那團明黃更近。
昏暗的天光,飄忽的風雨,他匆匆走著,還要努力讓自己的步伐顯得端方,所以他並不曾注意到百官最前列幾位老臣陰沉的臉色,也未曾注意到御階之上皇帝晦暗不明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