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後,手背上有兩滴溫熱的水珠落下。
他心底一驚,下意識的知道了那溫熱的水珠是什麼!
果然,他聽到了她哽咽的嗓音——
霍北莛,你趕不走我
他心中一震,無法言說的恐慌在心裡漸漸擴散開去!
她到底想做什麼,才會直覺的認為,他一定會趕她走?
他怎麼會趕她走呢,他永遠都不會趕她走!
可是她的淚,她的不安,她的每一個字眼,究竟是為了什麼?
怔了怔,下意識的感覺到她想做什麼,他的眼倏地睜開,幽暗的瞳孔緊緊盯著淚流滿面的她!
她莫非莫非她剛剛在門口說的那些話都是騙他的麼!!
她還是想犧牲孩子,還是想救安陽!
他的心痛得驟然緊縮成一團,好像被什麼東西無形的揪住,狠狠的拉扯,痛得難以言喻——
她竟然騙他
她竟然一邊溫柔的哄著他,一邊殘忍的打著犧牲他孩子的主意!!
她怎麼可以這麼殘忍,讓他暫時安下心來活在快樂裡,然後等他全心全意的以為她不會拿掉孩子時,她殺他一個措手不及!!
悄然無聲的拿掉孩子,然後又躺上手術檯,任由醫生剖開她的肌膚,生生取出她一半的腎臟
她是打算這樣做麼?!
她以為,她這樣無聲無息的拿掉孩子,再去捐腎,一切結束以後他可以毫無芥蒂的跟她過下去麼?
她有沒有想過,每天晚上同床共枕,他看見她身上因為給安陽捐腎而留下的傷口和疤痕時,他將會是何種心情?
她有沒有為他想過,她殘忍的讓他每一|夜面對她為了別人而留下恐怖疤痕的身體,讓那疤痕殘酷的提醒他,他的孩子被她親手結束了生命,到時候他會不會失去跟她一起過下去的信心和耐心?
眼裡的絕望再一次深深地攫空了他的柔情。
沒有焦距的眼睛盯著遠方。
漆黑如墨的眼瞳裡,只剩下對“過年”的茫然和驚惶——
家家戶戶快樂的過年,他也許會在那樣舉家團聚的日子,親眼看著自己的妻子結束自己孩子的生命,然後無力的望著妻子躺在手術檯上被利刃劃破肌膚
然後,妻離、子亡,過年團聚的日子,將成為他孩子的忌日
從此以後,每一年別的人家團聚的大年除夕,鞭炮聲喧鬧中,煙花絢爛的盛景裡,他孤身一人站在清冷的墓園裡,手上拿著香燭紙錢,虔誠的為孩子上一炷香,願孩子投胎的路上好走
恐怕,從今以後每一年的過年,將成為他窮盡一生都走不出的陰影
忽而勾唇嘲諷的一笑,霍北莛心下悽然。
一個夭折的胎兒,一個不曾來過人世間看上一眼就被母親扼殺的生命,哪兒需要被葬進墓園?
恐怕多半是隨意扔在手術室的垃圾簍裡,然後被冰冷的處理掉
那個孩子,註定孤獨的來,然後孤獨的走,沒有人疼惜,沒有人挽留,這個世界給他的,只有殘忍和冷酷
一幕幕畫面在腦海裡虛構出來,霍北莛心痛欲絕的閉上眼。
他沉默的任由肖南音捧著自己的手默默流淚。
他一聲不吭,沒有讓她察覺他已經醒來。
既然她如此煞費苦心的給他製造了這樣一個讓他安心的“快樂幻境”,他又怎麼能拂了她的一番良苦用心?
呵,她要他快樂,那他便快樂給她看吧!
長長的睫毛不停顫動著,霍北莛聽到自己心底有一個聲音脆弱的在說話——
小南,我如今偽裝得多快樂,將來,我就會有多心痛欲絕。
我沒有你想象的那麼強大——
對外人我可以狠辣無情,對自己叫了二十幾年的爺爺我也可以冷血無情——
但惟獨對自己的孩子,我做不到!
那是自己的親生骨肉,眼睜睜看著不足月的孩子夭折時的那種錐心之痛,我永遠不可能忘得掉。
沉重的痛楚中,霍北莛近乎自嘲的勾了勾嘴角。
如今,便這樣互相強顏歡笑吧,誰也不要戳破,因為也許老天爺不會那麼殘忍,也許未來的三個月裡,他能夠找到救安安的方法——
戳穿了,反而是提早互相折磨罷了。
若是能夠找到別的法子救安安,那麼,那些痛苦就永遠不會降臨到兩人身上。
手背上傳來冰涼的感覺。
肖南音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