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究我是過於清閒,卻又閒不住的神仙,在幽冥如是在人間亦如是。掏出一方絹帕展開,俯身撿了地上如雪碎花,再將它們送到不過十步遠蜿蜒溪水之中。望著浮在流水上打轉的落花,心中想著,這樣算是它的最佳歸處了,方才安心些。
“你在做什麼?”是青玄,站在我身後的梨花樹下。
讓他見我做了這樣的傻事,定少不得被他嘲笑一番。隨即遣散了最後縈繞在心頭的愁緒,轉身呵呵笑道:“沒做什麼。”
他反倒不在意我的回答,和煦如春的笑映在他臉上:“梨花如玉,碾作塵泥著實可惜了。能以流水為葬也不失為好歸宿。”
剛調整好的閒散心情,被他這一句話說得心頭不由得揪緊。他的心中所想的竟與我如出一轍,暗藏了難得與他產生共鳴的欣喜,忍不住調侃他:“你也會憐香惜玉?”
微風習習,大片白玉碎花在眼前飄悠而下,我偏頭目送流水伴著那些落花離開。他的手撫上我耳畔輕舞的髮絲,輕攏至耳後。
感覺自己的身體顫了顫,想退後兩步,見他深邃目光正與我對望時,打消了這種想法。不是因被他的色相誘惑,而是這樣的眸色極像我方才看那一地殘敗時的疼惜之感,太想深究其中涵義,待我想探究時卻又一閃而過。
青玄,如同姑姑書房中的那些佛經一般令我不解,兩者不同的是,讀不懂的佛經放過便罷,而青玄迫使我不由自主地想去了解。
不曉得過了多久,他修長手指繞過我的耳廓,遊至臉頰,一字一頓道:“我一直都是憐惜你的。”
我驚詫又莫名地凝望他,想從他的眼中找出精神恍惚說錯話而不自知的證據,苦尋無果,唯見那深沉的眸子映出我明亮的身影。
這次我沒有如之前那般追問他是誰。
回想他與我幽冥初遇,他說他尋到了她卻在等她;回想他第一次蠱惑我,告訴我他叫青玄;回想我問他為何尋到幽冥,他說熬不過相思;回想那夜華燈初上,他說歷過輪迴認不出對方該如何;回想那天晨曦破曉,他問送他回長樂可還作數。將這些重溫一遍,才隱隱覺得清明一些。
第一次沒有避開他灼灼的眼神,試探問他:“你到幽冥是來尋我的?”
他亦是一瞬不瞬地看著我的眼睛,點點頭。
我想了想,又有些失落,低聲道:“從前的事情,我都不記得了。”
我這樣說,他卻並未表現出或失望或不解的異樣神色,依然是那個神態自若翩翩風度的他:“無妨,由我記得便好。”
三百年,沒有一切過往記憶的三百年。如同一條黑暗無盡頭的路,這條路上的我雖表現得甚為灑脫,可心底還是希翼著自己有一絲一毫存在過的痕跡。終有一個知曉我過去的人出現,證明我有過那些曾經,這對我不啻是幽暗中的一抹光亮。
我不敢相信,抓了他的衣襟再次問他:“你認識我?很早以前就認識?”
他點點頭,浮上一絲笑意道:“我們不僅僅是認識,”湊過來抵著我的額頭道:“我的痴兒,同我回長樂吧。”
訥訥重複他的話:“回長樂”我見不得這樣曖昧的姿勢,垂了眼簾輕聲問:“這樣說,我曾經是喜歡你的?”
他眼中隱現燦然星辰,淺笑道:“是,非常喜歡。”
這句話,終於將攏在心頭所有疑問遣散。隨後立即感到自己的臉如火燒一般,終歸我還是同宋子馳那樣重色的人無異,不由得對自己有些失望。但轉念又想,難道要以找個相貌醜陋的人做心上人為榮嗎?思及此又大為釋然。
若他所說皆是真的,沒有記憶的三百年,有一天能等到一個人來尋自己,而且這個人是自己的心上人,這樣不是很好嗎?頓覺如同吃了蜜糖一般的甜,這甜像是從舌尖蔓延到心間。但是
“可為什麼我們分開了呢?”問出口時,他怔住了,我也被自己的話嚇到。為什麼我會離開他,到幽冥去呢?定是發生了什麼不開心的事吧,我惴惴地等著他的回答。卻終究沒能等到他的聲音。
“孟戈!”聞聲,我嚇得重重一抖,掙開青玄的桎梏去尋那聲音的主人。
一個玄色身影,翩然掠過我們與他相隔的那條溪水,站在我眼前。
如若他不出現,我不知竟還能一眼將他認出。是那個遠隔三百年的聲音:“你竟對自己的夫君不忠?”
我呆呆看著他,恍如隔世一般。
那個三百年前在黃泉與我分別的傾城國的男子,那個說過十天半月便來接我的男子,那個騙我說與我有婚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