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揚喜歡與眾不同的東西。
從小,母親就在告誡他,身為一個殺手,絕對不能成為特別的存在,除非是在殺人的時候。他要融入每一個可以隱藏自我的群體,走在城鎮裡,他就是一個普通的老百姓,待在樹林裡,他就是一棵樹、一匹狼,飛在空中,他就是鳥,落在水裡,他就是魚。總之,他就是不能做自己。
關揚自認為不是個聽話的好孩子,但惟獨這句話,他一直謹記遵守到現在。
並不是他喜歡藏著掖著,而是他從始至終都明白一件事:殺手總歸是殺手,就算有一天你不想殺人了,在別人的眼裡你依然是個十惡不赦的殺人兇手,就會有人去找你的麻煩,所以作為一個殺手,不論什麼時候千萬不要暴露身份。
他的母親沒有做到這一點,所以才不得不隱居深山十幾年,最後還落得一個身死魂滅的結局。
母親的經歷對關揚來說是個慘痛的教訓,關揚決定千萬不能重蹈她的覆轍,但諷刺的是,他還不得不去完成母親未完成的事情。
這件事就是刺殺清風大俠。而他的母親是一個殺手,這是她一生之中唯一的敗筆。
清風大俠在那個時候還不是清風大俠,只是個在江湖上嶄露頭角的後輩,但即使如此,母親已經沒能殺得了他,因為她愛上他了。
有時候不得不承認,女人在處理問題上是十分感性與衝動的,所以他母親毅然決然地愛上了對手,並且毅然決然地為他拋棄所有,最後毅然決然地遁入了深山。
關揚在這方面是很佩服母親的,同時也佩服那從沒見過面的父親,在他的印象裡,能夠征服母親的男人一定不是個平常人,就算是個普通人,單從這一點來看也是值得欽佩的。
想到這裡關揚有意無意地笑了笑,但隨即又想到了令人頭疼的事,眉頭緊緊皺了起來。
他開始思考一個他從未思考過的問題,那就是他為什麼死活要刺殺關清風呢?
關清風好歹是他的爹,他又不是腦袋抽筋了,否則怎麼會平白無故去殺自己的親爹呢?
答案到底是什麼?
關揚絞盡腦汁,想了好大一會兒也沒想出答案,他猛然一翻身,坐了起來,壓得整條樹枝“吱吱”亂顫,樹葉嘩嘩地抖下了一大片。
關揚眼望著黑漆漆的夜空,好半晌才意識到,其實他內心深處並不怎麼痛恨關清風,要不然他怎麼能連“為什麼要殺他”這麼重大的事情都會忘記呢?如果一定要說一個原因的話,他想,他大概是至今還對母親的死無法釋懷。
“唉”關揚重新躺下,對著月牙嘆了口氣,他現在的腦子快要亂成了一團麻。
隨著他的大幅度動作,胸前的傷口隱隱作痛,但他一點也不在乎,並開始試著放鬆身心,放空思想,寧心靜氣,什麼也不去想——
放鬆——
“嘶——”奇異的輕微聲響,伴隨著微不可聞的窸窸窣窣的摩擦聲,慢慢傳入關揚的耳朵。
關揚即將閉上的眼皮猛地一張,眼中精光倏現,他毫不猶豫一翻身,就從樹幹上滾了下去,輕飄飄且迅疾無比地跳上旁邊一跟樹幹,向後一躍,樹幹一陣輕顫,又抖落了一層葉子。
在他剛才還躺著的樹幹上方,一條細細的小蛇盤旋在樹枝上,頭倒垂著,衝他“嘶嘶”地吐著信子。
關揚眉角一跳,伸手就摸了枚飛鏢來,但隨即微微一怔,改折了截樹枝,對著小蛇的頭彈了過去。
他用的力度剛剛好,正好把小蛇打暈,從樹上掉了下去。下一刻,樹下響起了一個氣急敗壞的聲音:“姓關的,你故意的吧!”
關揚往下瞄了瞄,故作驚訝道:“寧無雙,怎麼是你?”
他話音剛落,寧無雙便從下而上跳了上來,他的輕功不比關揚,如果是關揚的話,一下子便能跳上來。
寧無雙上來的時候,關揚又在樹幹上坐下了。
“我說,你藏得可真嚴實。”寧無雙一見他便道。
關揚眯著眼睛看他把剛才那條暈掉的小蛇放進懷裡,不動聲色地側了側身子,道:“我可沒有藏。”
“好吧,你沒有藏。”寧無雙難得地大度地道,“不過我還是想問一句,你不好好養傷,大半夜的跑到這裡幹什麼?”
關揚理所當然地道:“大半夜的不睡覺我還能幹什麼。”
寧無雙驚奇地道:“睡覺?在這裡?”
關揚道:“沒錯。”
寧無雙盤腿在樹幹上坐下,低頭沉思了片刻,然後道:“我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