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枝很明顯是告狀。
林川心裡一沉,但語氣鎮定,說道,“小姐恐怕得把這事暫時放放,童家派了馬車在外候著。這是童老爺的帖子。”
姬鑰的外公外婆為了女兒的葬禮而來。采蘩已經見過禮,但那兩位沉浸在失去心愛孩子的痛苦之中,黯然憔悴,根本分不出心來顧別的,所以下葬那天並沒有說上話。
“我還以為他們已經回杭州去了。”帖子上請她去新杭會,她不知道那是什麼地方。
“聽公子說,就在這幾日。”林川有些小心翼翼,“可能走之前想再跟小姐您說說話,畢竟您是夫人看重的人,還是公子和小小姐的救命恩人。”
“老調重彈了多少遍,林管事,你嘴巴不累,我耳朵都累了。”采蘩將帖交給桃枝,“今日雪清她們不在,就讓兩個小的跟我見識去吧。”
桃枝杏枝笑燦了面,雀躍不已。
林管事只要采蘩肯去,什麼都能答應。不過,送采蘩出門的那一路,他反反覆覆跟桃枝杏枝囑咐,讓她們千萬仔細服侍小姐,到了地方別亂說話,要懂規矩,不能給主人們丟臉。
上車後,桃枝鬆口氣,“林管事越來越嘮叨了,比阮管事還厲害”雙掌一合,自己討饒,“阮管事,我不是說你不好。”
采蘩看桃枝嘰嘰喳喳,沉暗的車廂因此添了幾分熱鬧,也不反感,由得兩人羨慕那都城繁華,自己從香囊裡拿出紙卷,平鋪開一段靜靜看。車窗的簾子讓桃枝杏枝挑高落低,陽光一束斷一束連,照得紙亮暗忽然。紙上仍然什麼都沒有,但她突然坐直了,神情隨陽光明淺。
“停車。”她急需證實突生的想法。
車即刻停了。
“我想起咱們忘了帶見面禮,你倆去剛才經過的茶葉鋪包些最好的碧螺春。”采蘩遞了張銀票給桃枝杏枝。
兩人不疑有它,下車去買茶葉。
采蘩從車上找到備用的蠟燭,點亮了,將紙放在火苗上方烘著。果然,如她所想,原本空白的紙面現出淡淡的棕色字跡。很淡,不易讀,但並不是不可讀。
紙卷雖長,字卻不多,上寫:確有名單,竭力找出。無論結果與否,姐弟三人必須死。
看完,采蘩第一想到的是鎖喉鬼該死,第二想到的——確有名單。什麼名單,她自然完全不知。但向琚說過,姬明在暗訪。顯而易見,這個名單定牽涉到暗訪的案子,也極有可能兇手就在名單裡。名單若是交給皇帝,上面的人當然不會升官發財。為了保命,只有將查到真相的人滅口。
手一顫,一股冷意從背脊爬上來,衝麻了頭皮。從以為的強盜到假設的私怨,再到一個陰謀的佈局,她似乎已經撇不清關係,甚至對方將她列入必殺的目標。這突如其來的認知,前所未有撼動了她避世的決心。
飛雪樓會很開心她避世,這樣他們容易找到她殺掉她,然後還沒人察覺。
雙手捂面,深深吸氣,采蘩再長嘆一聲,吐兩字,“要命——”
桃枝同杏枝買了禮回來,見兩邊車簾都撂高了,連忙將它們放下來,“小姐小心彆著了涼。”
采蘩說沒事,只是見她們遲遲不來。
空氣中已無半點蠟燒味,扯著謊仍一派清冷,心裡結開了一個結卻又遇到另一個結。確有名單。那般斬釘截鐵的四個字。然而,姬明遇害的地方他們沒有找到。如果在姬鑰身上,以他一日一彙報,事無大小都嘮叨的情形來看,不可能瞞她。
不知過了多久,身體往前一傾,就聽車伕說,新杭會到了。
新杭會不是酒樓,不是客棧,而是杭州商人在康都建立的一個同鄉會。新杭會之首,不用說便是姬鑰的外公童度,還是它的創立者。
新杭會雖然不是酒樓,不是客棧,裡面卻能吃到最好的杭州菜,併為在外奔波的杭州商人提供舒適的休憩庭院。從單個建築到整體結構,都呈現家鄉的細膩溫和,為人一解鄉愁。它也不止招待杭州商人,還有熟客,熟客帶來的新客,等等,等等。總之,有錢就要賺。
童芷便是隨父住在新杭會時,結識了愛吃杭州菜的姬明。普通夫妻僅憑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很多連面都未曾見便訂下一生,兩人卻是相愛在先終成眷屬,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卻能同年同月同日死,悽美到令人唏噓卻感動。
采蘩下了馬車,到裡面又上了小轎,見冬日將盡的園林中花匠們正在栽入各種春花的苗盆,聞湖邊精美的樓閣裡酒香菜香和最後的晚梅香。這只不過是童家在異鄉的待客之所,卻比古老的姬府意氣風發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