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師傅提議的,自信得很。”采蘩想起烏睿讓她輸,似乎是北周志在必得。這場紙擂還沒開比,明面暗地動作連連,她好奇贏注輸注是什麼。
“我可不是沒自信。不過如果我們贏不了,我也絕不希望那小子贏。憑他一人贏了八個人的話,實在丟人丟到家了。”戈遠這話大概也是南陳北周大多數紙匠心中所想。
但西騁道。“我不會輸。”
高民也道,“沒錯,北周高麗都別想贏過我們,這也是南北對決。”
采蘩什麼都不說,心裡打算要輸的人。不想虛偽說必勝的話。
她的沉默卻讓西騁攏起了眉。他知道她是一個多要強的姑娘,想當初她也不接受跟他鬥紙,但讓人一句女子無用就激起鬥志。今日卻是怎麼了?
禮司的一位年輕官員上來,宣佈紙擂規則。大缸置於布幔後,紙匠一個個進去選取認為適合自己的紙漿。工序不限於生紙,只要在燈花煙火前完成。後道工序可任意發揮。
規則簡單,眾匠卻有意見,尤其對於造紙是在完全開放的場地上進行這點上不滿。還有工具和輔料都一樣,儘管宮紙坊已經儘可能準備齊足,但也讓他們覺得少了關鍵制勝的優勢。為此由眾匠們的師傅出面爭取單獨的小帳,使用自己的工具和輔料等等,到最後宮紙坊和禮官也沒辦法。上報皇上,皇上也允准了。
然而采蘩。無人為她爭取什麼,她也無意爭取什麼,或許還些看不見的惡意或作弄,結果就成了八頂小帳在她兩邊,她是唯一讓眾人直看的人。
好玩的是,禮官還特地跑來跟她解釋,似乎也很為難的樣子,“紙擂當然有臺,臺半人高,童女匠若在石臺上進行磨紙研光,別人是看不出秘密來的。”
采蘩淡笑 ,“無妨。本就是擺擂,不讓人看,少了精彩。”
年輕的禮官是真得感激,因他也是奉命辦差。
視線看上城樓,向琚正和餘求說話,餘求身後嬌羞站著餘佳兒。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麼?垂眼沉心,她會輸,但不會令師父蒙羞。
本來等看紙匠們大顯身手的人們見搭起了帳,將紙槽石臺都擋起來,不由失望。但采蘩也算是長安城的大名人了,她從布幔後面取出紙漿倒入槽中,居然沒有絲毫要遮要掩的意思,令大家繼續觀望起來。
然而,就在他們打定主意要見識南陳女匠,北周大戶人家的女婢,定國公大公子之妻,這個多重身份的女子到底有沒有一點真本事時,卻看她靜立在紙槽前一動不動。她漂亮的眸子慢慢轉著,從左往右,落在他們中間,又落到他們前面後面。很快眾人就有了同樣的感覺——她在找人。這也讓他們好奇,她在找誰呢?好奇心帶動了他們的脖子,竟也前後左右找了起來,哪怕不知道目標究竟是誰。
高臺上的刻鐘,日光一點點悄走。女子身旁的帳簾一個個拉了下來,但她仍在眺望。她很耐心,但看客們卻不能耐心,甚至有人開腔催促。
“造不造紙啊?認輸就下來吧,別杵著了。”
女匠在人們眼中不會多得一份尊重,恰恰相反,和不安於室十分接近,很容易被攻擊誹謗的,哪怕是根本不認識的人。
但采蘩此刻充耳不聞。她造紙的時日雖短,卻先由她爹示範教導多年,又有左拐那樣不同尋常的師父,不但領悟了左伯造紙術的秘訣,又勤奮刻苦,所以在她自己都沒察覺的時候,其造紙之能已非同輩人可比。天才認真起來,力量是可怕的。如同這時,身處急流而穩若磐石,周圍惡劣而心情自我,絕不是一般人可做到的。
當竊竊私語變成大聲喧譁,看客們的腳下浮動起來,甚至連城樓那裡都派人來探究竟,采蘩卻笑了。她本漂亮的俗麗,氣質偏不可親近,兩者調和不了而突兀,遠了近了都怪異。但這一笑,妖也無,冷也無,當得起傾城一瞬。
她笑,因為他來了。
他還是那身牢裡穿的素棉袍,那些以衣取人的看客幾乎沒有多看他的,但她一眼便在紙市熙攘的人群中看到了他。雖有那麼多師弟師妹,他常常孑然一身獨自行走,散發生人勿近的危險。然而奇妙的是,同他第一次相見起,心安一直在。
站到擂前,抱臂斂目,他抿直了唇,看她。
她卻垂眸,拿起抄簾,終於心無旁騖,開始造紙。
造紙的過程,對多數旁觀者而言,起先看熱鬧,後來便無聊,見她反覆抄起復曬的動作雖說不出的美,久而久之卻疲乏,轉而逛紙市中的鋪子去了。城樓上那些皇族貴胄更興趣缺缺,乾脆喚了人載歌載舞,美食好酒飲樂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