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鏡中自己的臉已經沒有生氣,已經在憔悴。她心想這一天又將如何度過?這樣想著她來到了外間。她突然發現外間一片明亮,她大吃一驚。她看到是窗簾被扯開來,陽光從那裡蜂擁而進。那把椅子空空地站在那裡,陽光照亮它的一角。母親呢?她想。這麼一想使她萬分緊張。她趕緊往廚房走去。然而在廚房裡她看到的不是父親,而是母親。那時母親剛好轉過身來,朝她親切地一笑。她發現母親的頭髮已經梳理整齊了,那從前的神色又回到了母親臉上,儘管這張臉已經憔悴不堪。看著驚訝的她,母親輕輕說:“天亮時我聽到他的腳步,他走遠了。”母親的聲音很疲倦。她如釋重負地微笑了。母親已經轉回身去繼續忙起來,她朝母親的背影看了很久。然後她突然想起了什麼,趕緊轉過身去。她發現父親正站在背後,父親的臉色此刻像陽光一樣明亮。她想父親已經知道了。父親的手伸過來輕輕在她腦後拍打了幾下。她看到父親的頭髮全白了。她知道他的頭髮為何全白了。
吃過早飯,母親拿起菜籃,問他們:“想吃點什麼?”母親的聲音裡充滿內疚,“已經很久沒讓你們好好吃了。”
父親看著她,她也看著父親。父親不知如何回答,她也不知說什麼。母親等了一會,然後微微一笑,又問:“想吃什麼?”她開始想了,可想了很久什麼都沒想起來。於是只得重新看起了父親。這時父親問她了:“你想吃什麼?”
“你呢?”她反問。“我什麼都想吃。”“我也什麼都想吃。”她說。她感到這話說對了。
母親說:“好吧,我什麼都買。”
三人輕輕笑了起來。她說:“我和你一起去吧。”母親點點頭,於是他們三人一起走了出去。
她的雙手重新挽住父母了,因此從前的生活也重又回來了。他們現在一起走著,一些熟人又和他們開玩笑了,開的玩笑也是從前的。她走在中間,心裡充滿喜悅。
來到衚衕口,父親往右走了,他要去上班。她和母親就站在那裡,看著父親瀟灑的背影和有力的雙腿。父親走了不遠又回過頭來看她們,發現她們正看著自己,他就走得越發瀟灑了。她和母親都禁不住笑了起來。
這時她突然想起了什麼,急忙喊了起來。父親站住腳回頭望來。她繼續喊:“給我買一個皮球。”
父親顯然一怔,但他隨即點點頭轉身走去了。她不禁潸然淚下。母親轉過臉去,裝作沒有看到。然後她們兩人就這樣默默無語地走了起來。她們看到前面圍著一群人,便走上去看。於是她們看到了那個瘋子。瘋子還被捆著,瘋子已經死了,躺在一個郵筒旁,滿身的血跡看去像是染過一樣。有幾個人正罵罵咧咧地把他抬起來,扔到一輛板車上。另一個罵罵咧咧地提著一桶水走來,往那一攤血跡上一衝,然後用掃帚胡亂地掃了幾下便走了。板車被推走了,圍著的人群也散了開去。於是她們繼續走路。她在看到瘋子被扔進板車時,驀然在心裡感到一陣輕鬆。走著的時候,她告訴母親說這個瘋子曾兩次看到她如何如何,母親聽著聽著不由笑了起來。此刻陽光正灑在街上,她們在街上走著,也在陽光裡走著。
就這樣春天走了,夏天來了。夏天來時人們一點也沒有覺察,儘管還是陽春時他們已在準備迎接夏天了,可他們還是沒有聽到夏天走來的腳步。他們只是感到身上的衣服正在輕起來。但他們誰也沒有覺察到夏天來了,他們始終以為自己依舊生活在春天裡,他們感到每一天都是一樣的美好,所以他們以為春天還在繼續著,他們以為春天將會無休止地繼續下去。可當他們穿著西裝短褲、穿著裙子來到街上時,他們才發現夏天早就來了。他們開始聽到知了在叫喚,開始聽到敲打冰棒箱的聲音。他們開始感到陽光不再美好,而美好的應該是樹蔭。於是他們比春天裡更喜愛現在的夜晚,那夜晚像井水一樣清涼,那夜晚裡有微風在吹來吹去。於是在夜晚裡所有的人都跑出房屋來了,他們將椅子搬到陽臺上搬到家門口,他們將竹床搬到衚衕裡,而更多的他們則走向田野。在無邊無際的田野裡,他們尋找到了一條條彎彎曲曲的田埂,他們便走上去,走在灑滿月光的田埂上。青蛙在兩旁稻田裡聲聲叫喚,螢火蟲在他們四周閃閃爍爍地飛舞。
總是太陽剛剛落山、晚霞剛剛升起的時候,她從家裡走了出來,在衚衕口和她的夥伴相遇。她看到夥伴穿著和她一樣漂亮的裙子。於是她們並肩走上了大街,她感到夥伴的裙了正在拂打著自己的裙子,而自己的裙子也在拂打著夥伴的裙子。她看到街上飄滿了裙子,還有不少裙子正從一個個敞著的門口,一個個敞著的衚衕口飄出來。街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