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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部分

“你病了嗎?”“沒有。”“你好像不高興?”“沒有。”她努力笑了笑,然後振作精神問:“今天去哪?”

“展銷會,今天是第一天。”夥伴說著挽起了她的胳膊,“走吧。”夥伴興奮的腳步在身旁響著,她在心裡對自己說:“忘記那些吧。”春季展銷會在另一條街道上。展銷會就是讓人忘記別的,就是讓人此刻興奮。冬天已經過去。春天已經來了。他們需要更換一下生活方式了。於是他們的目光擠到一起,他們的腳踩到一起。在兩旁搭起簡易棚的街道里,他們挑選著服裝,挑選著生活用品。他們是在挑選著接下去的生活。

每一個棚頂都掛著大喇叭,為了競爭每個喇叭都在聲嘶力竭地叫喚著。躋身於其間的他們,正被巨大的又雜亂無章的音樂劇烈地敲打。儘管頭暈眼花,儘管累得氣喘吁吁,可他們仍興致勃勃地互相擠壓著,仍興致勃勃地大喊大叫。他們的聲音比那音樂更雜亂更聲嘶力竭。而此刻一個喇叭突然響起了沉重的哀樂,於是它立刻戰勝了同伴。因為幾乎是所有的人都朝它擠去,擠過去的人都哈哈大笑。他們此刻聽到這哀樂感到特別愉快,他們都不把它的出現理解成惡作劇,他們全把它當作一個幽默。他們在這個幽默裡擠著行走。

她們已經身不由己了,後面那麼多人推著她們,她們只能往前不能往後走了。她懷裡抱著夥伴買下的東西,夥伴買下的東西倆人都快抱不下了,可夥伴的眼睛還在貪夢地張望著。她什麼也沒買,她只是擠在人堆裡張望,就是張望也使她心滿意足。擠在擁擠的人堆裡,擠在擁擠的聲音裡,她果然忘記了她決定忘記的那些。她此刻彷彿正在感受著家庭的氣息,往日的家庭不正是這樣的氣息?

她們就這樣被人推著走了出去,於是後面那股力量突然消失。她站在那裡,恍若一條小船被潮水衝到沙灘上,潮水又迅速退去,她擱淺在那裡。她回身朝那一片擁擠望去,內心一片空白。她聽到夥伴在說:“那裙子真漂亮,可惜擠不過去。”

夥伴所說的裙子她也看到的,但她沒感到它的迷人。是的,所有的服裝都沒有迷住她。迷住她的是那擁擠的人群。

“再擠進去吧。”她說。她很想再擠進去,但不是為了再去看那裙子一眼。夥伴沒有回答,而是用手推推她,隨著夥伴的暗示,她又看到了那個瘋子。瘋子此刻就站在不遠的地方。他滿身都是斑斑血跡,他此刻雙手正在不停地揮舞,嘴裡也在聲嘶力竭地喊著什麼。彷彿他與擠在一起的他們一樣興高采烈。

無邊無際的人群正蜂擁而來,一把砍刀將他們的腦袋紛紛削上天去,那些頭顱在半空中撞擊起來,發出的無比的聲響,彷彿是巨雷在轟鳴。聲響又在破裂,破裂成一小塊一小塊的聲音,而這一小塊一小塊的聲音又重新組合起來,於是一股撕心裂膽的聲音巨浪般湧來了。破碎的頭顱在半空中如瓦片一樣紛紛掉落下來,鮮血如陽光般四射。與此同時一把閃閃發亮的鋸子出現了,飛快地鋸進了他們的腰部。那些無頭的上身便紛紛滾落在地,在地上沉重地翻動起來。溢位的鮮血如一把刷子似的,刷出了一道道鮮紅的寬闊線條。這些線條彎彎曲曲,又交叉到了一起。那些沒有了身體的雙腿便線上條上盲目地行走,他們不時撞在一起,於是同時摔倒在地,倒在地上就再也爬不起來。一隻巨大的油鍋此刻油氣蒸騰。那些尚是完整的人被下雨般地扔了進去,油鍋裡響起了巨大的爆裂聲,一些人體象魚躍出水面一樣被炸了起來,又紛紛掉落下去。他看到半空中的頭顱已經全部掉落在地了,在地上鋪了厚厚的一層。將那些身體和下肢掩埋了起來。而油鍋裡那些人體還在被炸上來。他伸出手開始在剝那些還在走來的人的皮了。就像撕下一張張貼在牆上的紙一樣,發出了一聲聲撕裂綢布般美妙無比的聲音。被剝去皮後,他們身上的脂肪立刻鼓了出來,又耷拉了下去。他把手伸進肉中,將肋骨一根一根拔了出來,他們的身體立即朝前彎曲了下去。他再將他們胸前的肌肉一把一把抓出來,他便看到了那還在鼓動的肺。他專心地撥開左肺,挨個看起了還在一張一縮的心臟。兩根辮子晃晃悠悠地獨自飄了過來,兩隻美麗的紅蝴蝶馱著兩根辮子晃晃悠悠飛了過來。

她看到瘋子又在盯著自己看了,口水從嘴角不停地滴答而下。她聽到夥伴驚叫了一聲,然後她感到自己的手被夥伴拉住了,於是她的腳也擺動了起來。她知道夥伴拉著她在跑動。

那場春雪如今已被徹底遺忘,如今桃花正在挑逗著開放了,河邊的柳樹和街旁的梧桐已經一片濃綠,陽光不用說更加燦爛。儘管春天只是走到中途,儘管走到目的地還需要時間。但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