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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部分

“用它圈住兩根鐵欄,慢慢地絞緊,不必太用力。”

阿蘇勒稍稍試著做了一下,忽然明白了這個簡單的道理,這根絲綿長袍擰成的繩子就是一個最簡單的機括,只要他慢慢地絞緊繩子,就能把圈住的兩根鐵欄向一起拉近,一旦他把相鄰的兩根鐵欄都弄彎,就有一個足夠大的空隙可以讓他鑽出去。他並不是很魁梧,這給了他逃生的機會。

“冷鍛魚鱗鋼是一種用來打造甲冑的鋼鐵,它柔韌,可以彎曲來卸力。你的刀鋒無法切開它,但是柔軟的東西反而能把它拉彎。只是你需要用水來幫你,絲綿很容易裂開,但是浸水之後它會變得極其堅韌,東陸人用絲綿泡在膠水之中晾乾,製成綿甲的甲片,就是這個道理。”

“水?”阿蘇勒不明白。他們已經很久沒有水和食物了,乾裂的嘴裡連唾液都分泌不出來。

“用我的血,趁沒凝固之前,足夠了。”欽達翰王看著阿蘇勒的眼睛,沉默著,忽然直起身,拔出了胸口的刀。

血如噴泉那樣湧出,帶著令人心悸的聲音,匯入他腳下的石窪。他無力地倒在地上。

阿蘇勒撲上去緊緊地抱住他,聽著他胸膛裡漸漸衰竭的跳動。阿蘇勒知道這聲音終止的時候,他懷裡的軀體將永久地沉睡,再不醒來,再不跟他說話。他太累了,累得不想哭,清寒的月光從頭頂那個缺口漏下來,寒氣從四面八方侵蝕著他的身體,他覺得自己像是要被凍住了。

還有太多的事情他沒有來得及做,譬如跟欽達翰王說完他在東陸的所見所聞,譬如問欽達翰王自己的奶奶究竟是個什麼樣的女人。他懷裡的男人是曾經擊退風炎皇帝的傳奇英雄,經歷過那個烽煙戰火遍及草原的傳奇時代,如果東陸那些說書人能見到他,會狂喜地拉著他的袖子問他真正的風炎皇帝是什麼樣,他的鐵駟車有什麼不同,什麼是他戰勝風炎皇帝的秘密武器可現在不會再有人知道了,他死了,他的靈魂追逐著那個早已消逝的時代而去。

時間太短了,短得來不及握手,短得來不及說幾句溫暖的話,短得來不及叫他幾聲爺爺。

阿蘇勒忽然明白了,當他們在地宮裡背靠牆壁仰望頭頂的黑暗時,欽達翰王為什麼要向他講述盤韃天神的神話。這個老人分了許多次,把那個浩瀚而血腥的神話拆開來,灌入他的腦海。這和白毅把他處世的經驗用呆板教條的方式灌入小舟公主的腦海一樣,因為相處的時間太短暫,要你記住這些,將來會有用,將來你忽然領悟了童年時那些教導中蘊含的深意時,你才明白教你的那個人是多麼愛你。而等你明白的時候,你們已經遠隔天涯或者生死。別人的爺爺可以和孫子一起吃飯、一起逗趣、一起騎馬、一起射箭,在漫長的時間裡傳遞積累了幾十年的知識,直到他爺爺老了,死在床上。可他的爺爺不行,欽達翰王沒有時間,他只能用神話把一切濃縮起來,呵斥阿蘇勒,要他銘記在心。他在講述那個神話的時候,無時無刻不在計算分別的時間。

現在他們就要分別了,永久地。

他懷裡的欽達翰王動了動,睜開了眼睛。那雙枯澀兇狠的眼睛此刻忽然變得瑩潤起來,不再令人畏懼,籠罩著一層孩子般清澈的光。

欽達翰王看著阿蘇勒,呆呆地伸手出去,似乎要撫摸他的臉。他忽然微笑起來,像是一抹金色的陽光灑在臉上。

“阿欽莫圖,你可以原諒我了麼?”他輕輕地說,看著阿蘇勒的眼睛,充滿期待,異常認真。

阿蘇勒知道此刻欽達翰王看見了誰。那個美麗的東陸少女正在臨終的幻覺中向他走去,走在金色陽光遍灑的草原上,向他張開雙臂,就要擁抱他。不只一個人說過,阿蘇勒長得不像一個蠻族人,更像一個東陸孩子,像他尊貴的奶奶阿欽莫圖大閼氏,這也是他的父親郭勒爾憐愛他卻又不肯親近他的原因,因為看見他的臉總是讓父親想起那些錐心的往事。

阿蘇勒忽然明白欽達翰王為什麼能在地宮裡野獸一樣生存了三十多年,因為他的心裡還有些東西沒能解脫,他不甘心那樣死去。他一生最大的成就就是擊敗了風炎皇帝,換回的最大戰利品就是一個名為“白明依”的女人,他給這個女人改名為“阿欽莫圖”,因為她像金色的陽光那樣照亮了他充滿血腥的人生。盤韃天神賜予他珍貴的青銅之血,也讓他一輩子生活在殺戮的黑暗裡,別人眼裡滿是光輝四溢的英雄,他自己的心裡他是一隻在黑暗裡振翅的蛾子,尋找著光,知道那縷金色的陽光劃破他的黑暗。於是他以飛蛾撲火的勇氣撲了上去,但那縷光被他黑暗的世界絞碎吞噬了。

“阿欽莫圖,你可以原諒我了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