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就決定離開皮尼揚巴了。
在那之前,有一天放學後一起在速食店讀書聊天時,舒伊洛奴告訴他:我昨晚睡不好。
怎麼了?
想到一些很可怕的事。
嗯?
比方說,我是打個比方喔。舒伊洛奴垂下眼瞼:我曾經加入一個殺人為樂的團體。雖然我沒殺過人,但是看過人死掉,到現在還會想起那些事。
妳應該把那些事情忘記。皮尼揚巴回答。
舒伊洛奴看著皮尼揚巴的眼睛。她知道皮尼揚巴的家世,他家充滿溫暖而且安全,因而養出了皮尼揚巴那陽光般的氣質,裡頭沒有惡意,也沒有陰影或是無法癒合的傷口。
對舒伊洛奴來說,這決定了她和皮尼揚巴屬於兩個不同的世界。
妳沒殺過人的話,那些事就和妳無關了吧。沒必要為此限制自己,應該把那些事情放下,繼續往前走。
舒伊洛奴對皮尼揚巴微笑。她知道皮尼揚巴所說的話,是她應該去做的事情。但她無論在哪裡都做不到那些應該——在女孩子中、在真神的眼中、乃至於在曾經迷路的人之中。
於是她想起了璽克。
本來,在收到璽克得到特赦的訊息,知道班納圖成功了之後,她的心放了下來。對還是個孩子的她來說,那時就已經是完美的結局。直到她漸漸長大,她才知道,黑夜過去不代表就能曬到陽光,也許只會看到厚重的烏雲、傾盆大雨淋得人渾身發抖。
她想知道,璽克是怎麼做的?他現在到了哪裡?
因為沒有管道的關係,她問了她爸爸,才知道她爸一直都有在注意璽克的狀況,然後又接上瑟連。最後她與瑟連密謀,安排兩人在霧侶大飯店巧遇。
她想起她和璽克相遇的記憶。她第一次看到璽克,是她準備接受祭刀儀式之前,曾經和他對看了一眼。那段記憶很快就被劇痛蓋過,只剩下模糊的印象。她記得那裡是個古老的廢墟,處處是曾經繁榮過的殘跡。黑暗的大廳不知為何在中央有一道陽光落下。彩色火焰裡燃燒著她的手指。
她被切掉了兩根指頭,左手的無名指和小指。她還記得她被按在冰冷的臺子上。切下小指還不夠,那些人還要剁她的無名指。當時她痛到感覺整隻手變成了一團泥,而她的腦袋好像和軀體失去聯絡,竟然想著:沒有無名指的話,結婚以後婚戒要戴在哪呢?
如今她只感到諷刺。十歲多一點點的小女孩,滿腦子想著嫁人。似乎每個女孩都要嚮往王子拯救公主的故事,嚮往成為單純美麗,穿著美麗衣裳的公主。
但她是裙子上汙跡斑斑、腳上卡著泥巴的公主,她僅有的倔強,對公主來說不算是個優點。
她記得她本來在黑暗學院裡分配到一間大通鋪。入睡前,大家一起唱了讚美黑夜王者的歌。每個人都溫柔的對彼此說話,互相安慰斷指的疼痛。
等到照明的燈火熄滅了,學生們入睡。
舒伊洛奴記得那個聲音,啵的一聲,像是一滴水珠重重的掉進水潭裡。然後有什麼東西溫暖了她的腳,還一直擴散。她吸到一種刺鼻的味道,有點臭,有點腥,她永遠都忘不掉。
有人跳了起來點起燈火。她看到到處都是頭顱在滾,每張被子上都噴到了溫熱鮮紅的血。同學們肢離破碎。下手的人也是同學,不久前笑著的那些人,現在還是笑,卻笑得很可怕。
她逃出了房間。
她一直跑啊跑的,只想逃得越遠越好。
天亮的時候,她躲進一座塔裡,就在那裡遇到璽克。
璽克。崔格,那時候的他,就和她發現皮尼揚巴不適合她的時候同樣年紀。
他和皮尼揚巴完全不一樣。舒伊洛奴看到璽克在階梯上踩著穩定但沉重的步伐,好像每走一步都會掉進地底世界。那時候的璽克又瘦又白,像是陽光下一抹即將消失的幽靈,只靠著籠罩在身上的黑影現身。那不是痛苦與悲慘的影子,而是讓人閉上眼,在其中安靜下來的黑暗。
在一頭雜亂過長的黑髮底下,舒伊洛奴看到璽克的眼睛,裡頭有她無法解讀的故事,錯縱複雜宛如迷宮。在迷宮的深處有一座永夜的庭園,在恆常的滿月底下,庭園中間有著四季常青的神木。她不知道照不到陽光的神木為何還能生機勃勃,它有不可思議的力量,能夠不按世間的常理活下去。
這就是舒伊洛奴對璽克的第一印象。於是當璽克轉身離開時,她抓住了璽克的衣角,要他收留她,他也接受了。
當時她的衣服上都是血跡,而璽克一點也不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