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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部分

失去的東西,會在那裡尋回,而我們此生抱擁的,會在那裡更為豐盛。他和她,會化作無花果樹上的兩顆星星,在寂寂長夜裡彼此依偎。

花謝的時候(5)

張小嫻

保羅.科爾賀寫下了一個美麗的寓言,但也同時寫下了一段最殘忍的文字:牧羊少年跟自己的內心對話。心對他說:”人總是害怕追求自己最重要的夢想,因為他們覺得自己不配擁有,或是覺得自己沒有能力去完成。”

發現這個病的時候,她覺得自己不配再擁有畫畫的夢,也沒能力去完成。儘管徐宏志一再給她鼓勵,她還是斷然拒絕了。

她的執著是為了什麼?她以為執著是某種自身的光榮。她突然明白,她只是害怕再一次失敗,害怕再次看到畫布上迷濛一片的顏色。

現在,她連顏色都看不見了,連唯一的恐懼也不復存在。一個人一旦瞎了,反而看得更清楚。

她親愛的丈夫為她做了那麼多,她就不能用一支畫筆去回報他的深情嗎?假使她願意再一次提起畫筆,他會高興的。她肯畫畫,他便不會再責備自己沒能給她多點時間。

畫具店的門已經開啟了,是夢想對她的召喚。她不一定要成為畫家,她只是想畫畫。她想念油彩的味道,想念一支畫筆劃在畫布上的、純清的聲音,就像一個棋手想念他的棋盤。

花謝的時候(6)

張小嫻

她坐在窗臺上,焦急地等著徐宏志下班。當他回來,她會害羞地向他宣佈,她準備再畫畫,然後要他陪她去買油彩和畫筆。

她摸了摸身旁的點字鍾,他快下班了,可她等不及了。她拿了掛在骷髏骨頭上的紫紅色便帽戴上,穿了一件過膝的暗紅色束腰羊毛衣,錢包放在口袋裡,穿上鞋子,拿了手杖匆匆出去。

當他歸來,她要給他一個驚喜。

花謝的時候(7)

張小嫻

她走出公寓,往左走三百四十步,來到那間畫具店,心情激動地踏了進去。

她買了畫筆,說出了她想要的油彩。它們都有名字,她早就背誦如流,從來不曾忘記。

一個擁有一把年輕聲音的女店員把她要的東西放在一個紙袋裡,問:

“這麼多東西,你一個人能拿嗎?”

“沒問題的。”她把東西掛在肩上。

他們大概很驚訝,為什麼一個拄著手杖的盲眼女孩也會畫畫。

她扛著她曾經放棄的夢,走了三十步,突然想起欠了一管玫瑰紅的油彩。她往回走,補買了那支油彩。

那三十步,卻是訣別的距離。

她急著回家去,把東西攤在桌子上,迎接她的愛人。然而,就在拐彎處,一個人跟她撞個滿懷。她感覺到一隻手從她身上飛快地拿走一樣東西。這個可惡的小偷竟不知道盲人的感覺多麼靈敏,竟敢欺負一個看不見的人。她抓住那隻手,向他吼叫:

“把我的錢包還給我!”

那隻手想掙脫,她死命拉著不放。

一瞬間,她明白自己錯得多麼厲害。那隻枯瘦的手使勁地想甩開她,她的手杖丟了,踉蹌退後了幾步,感到自己掉到人行道和車流之間,快要跌出去。她用盡全身的氣力抓住那隻手。她的手從對方的手腕滑到手背上,摸到一塊凹凸不平的傷疤。她吃驚地想起一個她沒見過的人。

“我是徐宏志醫生的太太!”她驚惶虛弱地呼叫,試圖得到一種短暫的救贖。

那隻手遲疑了一下,想把她拉回來。

已經晚了。

她聽到一部車子高速駛來的聲音和刺耳的響號聲。她掉了下去,懷裡的畫筆散落在她身邊。一支油彩給汽車輾過,迸射了出來,顏色比血深。

一條血肉模糊的腿抖了一下。她浮在自己的鮮血裡,這就是她畫的最後的一張畫。

她意識到自己是多麼的�。她何必夢想畫出最好的作品?徐宏志就是她畫得最好的一張畫。他是她永恆的圖畫,長留她短暫的一生中。

他用愛情榮耀了鄉愁。

花謝的時候(8)

張小嫻

徐宏志趕到醫院。他走近病床,看到他妻子血染鬢髮,身上僅僅蓋著一條白屍布。醫生對他說:

“送來的時候她已經死了。”

她告訴他,最近她常常夢見非洲。他明白這是她對非洲的想念。他買了兩張往肯亞的機

票,準備給她一個驚喜。他們會在那裡過冬。下班之後,他沒有直接回家,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