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實話,裴修戎對界明城的感情其實更近於父子,他一直期望界明城能夠接過他手中那枚天青色的指套,因為他自己已經過了叱吒風雲的年紀。只是那孩子的心腸太軟,長溟宗宗主的位置只有真正的硬漢子才能坐。
尤其讓他不滿的是,那孩子怎麼會跟那個銀髮的魅女子攪到一起去的呢?他幾次回憶過山城客棧的那一幕,界明城走進來堅定的眼神讓他在一瞬間有些似曾相識的感動。現在他覺得自己的心軟是錯誤的,可要不是國師的通報,他到現在也還不知道山城客棧那銀髮紅眸的四月姑娘是個魅族的女子啊!而界明城應該早知道這一點。
“來了!”茶鋪門口扮作客人的汗候兵再次對照了一下袖中的畫像,轉進茶鋪裡來通報。
裴修戎嚴厲的目光落在一眼躍躍欲試的汗候都統史無餘:“你們等在這裡不要動,讓我先來。”
“伏兵。”應裟居然對四月和界明城笑了笑,他是帶兵的人,那幾名汗候雖然扮得象,總還逃不過他的眼睛。
其實那份擔心一直伴隨左右,從走出林子賞了官道開始,就不斷有騎馬的客旅經過身邊。只是尋常旅人,哪裡有個個精熟騎術至此的?不好的氣息終於轉化成為嚴峻的現實,三個人反都鬆了口氣:畢竟不會有更壞的事情發生了。
界明城握住刀柄,掌中的八服赤眉讓他覺得安心。“反正不能走,”他左手握了握四月的指尖,“無非是打一架。”若是三個人的馬匹都在,可能還能考慮一下突圍,現在都是徒步,那是無可奈何了。
“還打什麼架”應裟還是在笑,笑容裡有苦澀,也有無聊,“三個人能跟一支軍隊作戰麼?”失去了楚雙河一行訊息的時候,他知道自己的逃亡已經到了盡頭。
界明城笑笑,不作聲,輕輕用力把四月拖到自己的身後。有些事情,不是能不能做,而是要不要做。四月輕輕抱住界明城的手臂說:“明城,不要亂來。”界明城“嗨”了一聲,握著刀柄的手鬆了又緊。一路艱辛,如今都是白費,他滿心都是悲憤。
“左相大人,晉北參議裴修戎見過左相。”裴修戎跳下馬,面對應裟手按胸甲,單膝點地。要不是國師的水鏡,他一定不會猜想到面前這個英俊冷淡的青年就是左相應裟。裴修戎的心裡叫了一聲僥倖,卻也踏實下來:這場漫長追擊就要結束,不管應裟是不是樂意。
“我不過是個逃命的人,哪裡是什麼左相。”應裟漠然道,卻沒有避開裴修戎的大禮。
裴修戎起身微微一笑:“左相大人是不在夜北了,可未嘗不能在秋葉居相。”
應裟“哼”了一聲,不去理會他。
裴修戎也不在意,轉臉對界明城說:“明城,見到老師是這樣態度麼?”這句話說得冷氣森森,夾著銳利的眼神,幾乎要把界明城的面板撕開。
界明城臉一紅,放開握著刀柄的手,對裴修戎長躬到地,恭恭敬敬道:“老師好。”
裴修戎嘆了口氣:“我不好。我不知道你也攪進來了。”
界明城張了張嘴,卻不能接話:裴修戎明顯意猶未盡。
果然,裴修戎又說:“你知道,我一心只盼你能超過我,只不是在這樣任性妄為的方面。”他舉起手,左手拇指上赫然是一枚天青色的指套,“北辰之神,穹隆之帝,允文允武,無競維烈。”這十六個字讀出來,裴修戎鬚髮飄飛,臉上光華髮散,幾乎是王者的氣派,“明城,長溟宗這枚宗主的指套本來就該是你的。你是有大志向的人,不要為了一時纏綿亂了根據。”說著他瞪了一眼四月,四月只是粲然一笑。在裴修戎心裡,界明城年少氣盛,倒不是不顧大體,所有的不對當然都是四月教唆的。
界明城肅容答道:“老師,我倒要請問您的根據是什麼。謀奪他人權位,揮斥他人功苦不說,難道脅迫他人效力,也是天驅的根據?”
裴修戎變了變臉色:“這是魅,不是他人。非我族類,怎麼可以隨便比較。”這時候他也不顧應裟在側,話語頗為刻薄。應裟只是冷冷一笑。
界明城咧了咧嘴:“這麼說,是魅就該天打雷劈的了?不知道老師為什麼還要甜言蜜語地留下左相?難道僅僅因為出身不同,就該用來犧牲?”
裴修戎默然片刻,才說:“明城,我知道你心腸軟,見不得不公的事情只是你怎麼知道,公平不公平也不是不變的。所以我才要你遊歷天下,準備好的時候才到我這裡來。繼承這枚指套,當是需要大公平大智慧。你在外面這些年,想必也見聞不少,怎麼想不通這樣的道理:若是能換得天下太平,犧牲了自己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