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爺的約定,這一次怕是最後一回了。”我緩緩的展開笑容,眼淚順著臉頰滑落,“東哥老矣,當年若是早早嫁作人婦,只怕兒女都可各自成家。所以爺也不必抱太大希望,東哥唯有傾力一試,以報貝勒爺十八年的眷顧之恩。”說完,我再次行禮,不卑不亢的轉身退下。
我不清楚身後的努爾哈赤到底是何表情,事實上我也毋須再知道。他是悔、是恨、是悲、是喜、是怒、是狂都已與我無關。
從這一刻起,我將撇開這十數年的牽牽絆絆,走上一條未知過程,卻已知結局的不歸之路。
1582-1616,明萬曆十年至四十四年,短暫的三十四年生命,我已走過大半。
握了握拳,屋外陽光明媚,鳥語花香,我長嘆口氣,將胸口鬱悶的濁氣全部排除,隨手擦乾眼淚。
還有六年
【扎魯特博爾濟吉特】第二章
第59章 珍重
離去之時乃是毫無預兆的,我甚至連個小丫頭都沒有帶在身邊,只隨意的撿了幾件換洗衣物,捲成一隻小包袱,然後在某日子正,頂著滿天星光,悄然坐上馬車出了赫圖阿拉。
之所以如此神秘,非得弄得偷偷摸摸的趕在半夜裡走,這個原因努爾哈赤沒說,我也心知肚明的沒問。
一路馬車顛簸,搖搖晃晃的出了木柵門,內城門,外城門,然後直通城外山道。我掀開簾子望著宸天繁星,已然麻木得連心都不會痛了。
馬車駛出赫圖阿拉後,並沒有直奔葉赫方向,反而轉往十里外的費阿拉舊城。
我想在臨走前最後看一眼費阿拉——這個要求提出時我也不過是隨口一說,當時甚至懷疑努爾哈赤根本就沒有聽見,不過就此刻的路程安排來看,他到底還是留心到了。
從費阿拉繞回,已是丑時末,趕車的車伕將馬趕得很急,我在車裡顛得七葷八素,先前滿腹悲傷之情全被顛飛,只覺得火氣上湧,突然有種想破口大罵的衝動。
我用盡全身力氣利用四肢緊緊撐住車廂,這才避免自己被顛得在車內滾來滾去。這種瘋狂的飆車行為,簡直比殺人還恐怖,就在我再也忍受不了,三字經衝口而出前,馬兒嘶叫一聲,車輪奇蹟般定住了。隨著慣性,我卻一頭栽到了車廂門口。
車外有腳步聲接近,我撐著身子狼狽的爬起,正納悶犯嘀咕,只聽一個男子的聲音恭聲問道:“請問車內的可是布喜婭瑪拉格格?”
我微微一驚,彎腰掀開簾子直接探出頭去。
只見黑沉沉的山道前一簇簇的盡是明亮的松脂火把,我頓時嚇傻了眼,視線緩緩收回,最後落在眼前這個穿湖色團花事事如意織錦馬褂的男子身上。
年輕秀雅的臉孔,神清氣爽的含蓄笑容我哇地一聲大叫,興奮的笑道:“烏克亞!怎麼會是你?你在這裡做什麼?”
“奉淑勒貝勒爺之命,寅時正在此恭候布喜婭瑪拉格格,護送格格回葉赫。”
我愣了下,高漲的情緒陡然跌落:“你非得用這樣的口氣跟我說話麼?”他對我刻意疏離的恭謹有禮,讓我心情重回鬱悶。“唰”地聲,我放下簾子,縮回車內。
車子慢悠悠的開始重新上路,我無聊的發悶。天色漸漸轉亮,亮光一點一點透過簾隙灑進車廂,我終還是忍耐不住,撩起了窗簾子。
烏克亞悠然騎在馬上,神情淡泊自如,目不斜視。
“阿丹珠好麼?”我不管他到底聽不聽得見,只是細聲詢問。
過了許久,他才沉緩開口:“好。”頓了頓聲,嘆道,“她嫁人了。”
“嫁人?嫁了誰?是褚英麼?”我坐直了身子,腦袋幾乎探出窗外。
“不是。”側面看去,烏克亞的臉色有些憂鬱,“阿爾哈圖土門不要她!阿丹珠心心念念想嫁他,可他執意不肯娶。如此拖了幾年,阿丹珠年紀大了,最後只得服從阿瑪的意思,嫁了族內的一員部將”
原來那般率性而為的阿丹珠竟也不能得償心願。父兄的親情寵愛集於一身的阿丹珠,從沒受過委屈和挫折的阿丹珠,自信爛漫的阿丹珠阿丹珠尚且如此,我又將如何呢?跟她比起來,我缺失的更多——布揚古唉,布揚古!葉赫的親人於我而言,簡直比仇人更可怕。
“格格在想什麼?”
我抬頭,沒直接回答他的問話,反沉下臉恨恨的說:“烏克亞,你若再如此跟我講話,從今往後,我只當不認得你。”
說罷,作勢欲甩簾子,他忽然扭頭,動容嘆息:“罷了。阿步,算你贏了。”